“……但是我又不想承认这真的是我自己的原因,”她撇了一眼康斯坦丁,见他没有任何想要说话的意思,便自顾自的叹了口气,“融入不了人群就可以怪我不合群吗?按时交不上学费难道是因为我是赔钱货吗?被霸凌了难道还是我自己的原因吗?明明是他们没事总喜欢找茬!这个社会、这个世界一定是哪出了什么毛病,邪恶自诩为正义,伪善成了真善,穷苦的人连仰望星空的权利都会被剥夺,我讨厌这种生活、讨厌这样活着,可是我不明白我究竟能做什么呢?”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上帝会选择自己?斯凯尔顿百思不得其解。
“这样就挺好的。”
“什么?”
“我的意思是,有时保持现状也很好;社会、世界正是这样,一旦脱离了这样的运作模式就会崩溃,我们的世界就是由许多矛盾组成。很多人生来就是要经受苦难,只是你恰好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哈哈,没想到能从你这听到还算不错的话。”
斯凯尔顿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她将头发全部藏在连帽衫的帽子下,从口袋中取出墨镜和口罩将自己“武装”起来,“私家侦探的搭档”这一想法在她脑海中飘过,一股莫名的力量让她有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喂,稍微说点你自己的事吧?”
她跟上了康斯坦丁的步伐。
“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说说吧,比如你为什么留在美国这档事,怎么样,绅士先生?”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厌倦了炸鱼和薯条?我猜。”
“就当是这样吧。”
“唉,你可真没劲。”
斯凯尔顿摇摇头,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曾经的房子面前了。
“喏,就是这里了。”
那是一栋破旧矮小的房子,乍一看,挺像《月光光心慌慌》这部电影里迈尔斯的家——周遭是无人打理的草坪,斑驳的墙壁、摇摇欲坠的门框、透过门缝往里看甚至还有植物生长的迹象,和一踏上去就吱呀作响的木台阶,都说明了这栋房屋急需修缮,同时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这样惨烈的现状······而且这栋房子里确实有过杀人犯。总之跟周围任何一栋光鲜亮丽的房子都做不了比较,恐怕连流浪汉都看不上这种地方,在小孩子口中一定会是“鬼屋”这样的称呼。
“不进去?”康斯坦丁忽然打断斯凯尔顿的思绪,“趁着是工作日,你也不想被其他人看见吧?”
“·····啊,啊,是,没记错的话,学生应该都已经到家了。”
康斯坦丁撇了眼手表:“最多一小时,调查完就皆大欢喜了,坚持一下吧。”
“是,是,是,”斯凯尔顿很不高兴地双手环胸,“说的好像我是在故意浪费时间一样,果然我和你这样的人合不来,毕竟我可是‘大小姐’嘛。”
她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去瞄康斯坦丁,没想到那家伙根本不管自己,自顾自地从侧边的窗户翻了进去,她也只好快步跟上,一手撑墙一手扶住窗沿敏捷地进入其中,因动作扬起的厚重的灰尘立马让她咳嗽不止,同时她又止不住地腿发软,靠着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随即,斯凯尔顿环顾四周,尘封的记忆立马被这熟悉的场景唤醒——这是家中的洗衣房。
她忽然就想起了往事。
那个女人什么都不肯做,所以家务事全部都是她一个人包揽。
曾有一次她在拿洗衣粉时无意中发现其中藏着好几包奇怪的粉末,出自本能的反应,她将这些包装抽出来查看。而在那么一瞬间,就那么电光火石间的一刹那,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将这些粉末放回原来的地方并伪装得像是从来没人动过那样——然而还是晚了。酗酒的男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给了她一个几乎是她永生难忘的耳光——太疼了,真的好疼;那感觉如同触电,眼前是让她难以忍受的晕眩,以至于让她的双腿发软瘫倒在地,被打中的左脸火辣辣的发烫,伴随着牙疼而来的还有鼻子里那股热流。她不敢说话,也说不出什么,只好咬着嘴唇,默默地掉着眼泪。
斯凯尔顿感觉自己胃很疼,且背上出了一些冷汗,那些无端就挨揍的经历仍历历在目,无论她怎样想去遗忘,这些记忆总像挥之不去的阴影跟着她。究竟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个疑问不知多少次出现在她的心头。
门外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斯凯尔顿的思绪立马被拉回现实。她小心翼翼地踩着腐朽的木地板,生怕下一秒就跌下去,同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洗衣房的门,一边咳嗽一边问:“你在干什么啊,我可不.....”
话语戛然而止。
她怔怔地盯着眼前的事物,大受震惊般地捂住了嘴,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而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那个一切诡异事情的开端;联系起眼前的这幅景象——发霉的墙纸被康斯坦丁揭下一角,露出斑驳的墙壁以及一个由蜘蛛和蜥蜴的图案组成的逆五芒星!接下来的预想更是让她全身泛起一阵恶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在黑暗中的敌人酝酿了一个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的阴谋,并且可能一直潜伏在自己的身边。
难道这就是.....
“这不是我带你来这的原因。”
康斯坦丁铿锵有力的声音顿时响起,这句话仿佛是一根出现在溺水之人手中的救命稻草,于绝望之际给予人希望,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话语,可传至耳中时却是那么的震慑人心,在斯凯尔顿眼里,康斯坦丁俨然就是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只见他抬起手掌,那个不详的图案就像正在经历什么化学反应一般,霎时间火光四射,顺着他手掌运动的轨迹可以清晰看见图案正在一点一点被抹除,不到一分钟,墙壁上的图案已然消失殆尽。康斯坦丁放下手,不知是不是感到了些许吃力,他额间冒了一层薄汗,但他只是轻轻吐了一口气,紧接着马不停蹄地向斯凯尔顿展示第二张塔罗牌:
“第二张牌说明你的宿命。
——命运之轮。象征时运的逆转,生命中的机会与命运的变化。
命运之轮推动着世事自然界的变化,结束与开始皆背负命运,命运、真理、与人生的循环不已,命运的转变之轮,是不可预测的突发状况。”
话音刚落,阁楼突然传来几声异样的响动,紧接着这栋房子像是有生命般地晃动了起来,康斯坦丁一个箭步飞奔上楼,可地毯、从一楼到二楼的距离以及走廊的长度都被无限延长了,想迅速找到阁楼的位置貌似是不可能的了。此时斯凯尔顿的心正在狂跳不止,肾上腺素的分泌让她的脸涨得通红,在异常发生的那一瞬间,她来不及思考,原始的生存本能就让身体擅自动了起来,她害怕下一秒就会被黑暗吞噬,因此她现在不敢离康斯坦丁太远。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连续打开几扇门都无果后,斯凯尔顿快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不断祈祷和尽全力忽略那些黑暗中的低语。正是因为这不断地祈祷,在一段时间后,斯凯尔顿发现自己的内心竟逐渐变得平和安静了下来,头脑也变得清醒,能够冷静地思考问题了。她意识到,从小到大伴随她的不止有与生俱来的能力,还有那根深蒂固却在日常中总会被她所忽视的信仰,神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关注她,一直都有在引导她,从小到大,这十三年的时光,可笨拙的自己一直都没能察觉;与刚才在楼下感受到的不同,这是一种能让她的内心泛起暖流的正向的情感。她埋怨过很多事,埋怨世界的不公、埋怨自己被所有人抛弃,可事实上,神从未抛弃过她,并且还在她诚心地祈祷后,洒下了光辉给予了她恩惠。
从小便能看见灵体的能力到能无师自通的魔法,再到能与恶魔对抗的能力,如果这不是神的旨意的话,又有什么能够解释的呢?而且她也清楚地听到了天之声(The voice),同时也在上帝面前许下诺言——学会坚强,学会去相信别人,而许下诺言后,她要做的就是去践行它。
斯凯尔顿在心中不断默念鼓励自己的话语。
在相信别人之前,首先她要做到的是先相信自己有去相信他人的能力。事实上,她一直觉得自己处于一个摇摆不定的态度,明明在经历过这一系列事后就已经决定要信任康斯坦丁了,可直到刚刚脱口而出的还是抱有怀疑的话语。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命运一说吗?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独属于他的命运,有的迷失自我随波逐流,有的肩负使命拯救他人,有的平平无奇毫无亮点,有的天生就光芒四射,那么她又会有何种命运呢?人与人之间会存在命运般的相遇吗?从那个夜晚开始,尽管两人只有一面之缘,但当她再次见到他时,那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感觉告诉她,并让她确信——她与他之间存在着一种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种千丝万缕的联系让她命运般地遇见了他,慢慢地,她对他有了一种憧憬之情。
不仅是因为两个人都拥有相似的能力,更是因为他那浑身上下透露的忧郁又神秘的气息、明明高大却又显孤单的身影、处事不惊似乎一切皆无意义的人生态度,这些都让斯凯尔顿不自觉地被他所吸引。虽然她擅自认为两人之间有相似之处,但她不否认自己很想了解康斯坦丁,对于他,她可有太多想要知道的事了——她想知道他还会不会回心转意来教导自己?两个人的关系是否能够进一步?她是不是可以一直就这样跟着他解决一个又一个麻烦?更重要的,她如何才能够独当一面,成为一个像他一样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事情的大人?
“嘿,我说……”
斯凯尔顿鼓起勇气想说点什么,可忽然间迷雾笼罩,她的面前瞬间出现了一大片黑雾将康斯坦丁的身影吞没!她本能地朝前方冲去,一边奔跑一边大喊康斯坦丁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她的声音似乎都被这偌大的黑色空间所吸收,连一点儿回音都没有。
“该死。”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身想去别的方向寻找出路。可哐当一声,她的整张脸竟毫无保留地撞到了…墙上!?这里什么时候有墙的?!这重重地一下属实给斯凯尔顿撞迷糊了,她忍着痛伸出手到处摸了摸,面前的确出现了一堵墙——由黑暗组成的墙。她大致察觉到了,他们所困于这个地方并不是由恶魔的力量造成的,不然他们早该从这个阈限空间逃脱出去了——只有可能是魔法。应该是有人在附近施展法术,或者是那个瘆人的图案中被施了法,一旦它被消除,魔法会将破坏者困在永无天日的死寂的黑暗之中。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恐怕是后者。
恶毒。
斯凯尔顿只能用“恶毒”这个词语来形容这个法术和施法的人。她吃痛地蹲在地上,同时百思不得其解——她究竟招惹过谁?为什么用于召唤恶魔的图案会出现在家里的墙上?就算是那些讨厌她的人们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吧?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已经多久了?从异象出现的那天开始,她往后的人生就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时至今日,这些往事还和梦魇般如影随形。每每想到这个,一种仿佛溺水的无力感就会涌上心头。
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心中那隐隐的不安和恐惧后,斯凯尔顿缓缓站起身来。令她惊讶的是,空间在不经意中扩大了好几倍。面前不再是墙,在不远处竟凭空出现了一扇门,且这扇门不论她再过多少年都能一眼认出来——这分明就是自己房间的门!不论开或关都会发出烦人的噪声,同时也替她承受了男人不少无端的怒火,门上依旧贴着烂得不成样子的明星海报和她百般无赖时随心所欲的涂鸦,就是这样一扇老旧的承载了她诸多回忆的门,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这是什么情况?!
她打了一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向后撤了几步。
我应该打开它吗?
...不不不,这怎么看都太可疑了吧!
似乎是感觉到了这无垠黑暗中潜藏的危机,斯凯尔顿扭身向后跑去,不知跑了多久,应该说是在原地打转了多久,门缝里忽然挤出来了一个声音。而几乎是在声音落下的一瞬间,她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颤抖着将脸埋进手中。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小盒子,斯凯尔顿也不例外。这个盒子专门收存那些不能对外流露的情绪,比如嫉妒、痛苦、绝望、艳羡、憎恶……
【不要对别人抱有期待,凡事都要靠自己。】
【因为我是孤独的,所以没有人会愿意帮我。】
【我爱的和爱我的人都走了,她们以后还会爱我吗?】
【我的心里真的还有“爱”这种情感吗?】
【我讨厌他们,在那种地方我简直要活不下去了。】
【要不然死了算了?】
…死?
先前坠落而亡的痛感席卷全身,将她的思绪从这恐怖的念头中拉出,身后那一声声熟悉得令人感动的声音,让她再也无法忍耐得嗫嚅出声:
“妈妈!”
那个声音正在温柔地呼唤着她。
“啊,妈妈——”她来到门前,眼中噙满泪水,伸手要去转动门把手,可耳旁却传来一阵低语:你真的要打开?
寒意从后背涌上,似乎有另一个人存在于她的体内。那是斯凯尔顿心中的另一个矛盾的自我,是心魔、是阴影、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而此刻她正在挣扎、在呐喊、在咆哮,她想用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最不愿意作出的假设、最不能表露的真实想法来妄图把她拉回清醒的边界。
【我想见到妈妈,但如果是陷阱该怎么办?】
【这种情况我完全应付不来,我害怕再也出不去了。】
【我希望能快点见到康斯坦丁,他不是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嘛?他现在在哪?】
斯凯尔顿悬在半空的手像触电般猛得缩了回去,她的心脏又在狂跳不止。她不安地环顾四周,周遭的黑暗在不知不觉中悄悄逼近了她好几分——究竟该怎么做?已经困在这里多久了?她脑海里的思绪已经混乱不堪,而僵持得越久,她越能体会到那种刻在每个地球生物骨髓里的原初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不仅仅是害怕黑暗,斯凯尔顿更害怕现在正在胸膛中涌动的情感。她非常清楚,这种一旦决堤,就会不受控制喷涌而出的情感,她不想再一次深陷至感情的漩涡中拼命挣扎,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地回想——
妈妈离开的那天天空有多蓝?曾几何时,她也想拥有像母亲那样美丽又纯粹的蓝色眼睛啊!
如果不做显眼的事情、能融入人群的话就能称之为一个正常人,那么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算正常呢?人从一出生就会被划分为三六九等,她是不是算最低劣的那种?
受到欺/凌和虐/待没有可以为之倾诉的对象,为什么她生来就是受苦的?耶稣死于苦难,众人为之哀悼,最后得以重回人间,那她呢?她的归宿又在哪?
不安与孤独渐渐麻痹着她的内心,自暴自弃的念头在她的全身蔓延开来,她缓缓蹲下,就在黑暗将要把她全身的气力汲取殆尽的时候。突然——
一个从未听过的微小的声音正在呼唤她。那不是她母亲的声音,而是一种更为柔和更加充满力量感的声音。随着声音的落下,她浑身传来了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这种感觉仿佛在告诉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并且梦就要醒了——而接下所发生的是这场梦临近尾声时最后的高潮。
如同《创世纪》一画中亚当与上帝即将互相触碰那般激动人心,此时她的胸口、喉咙和心脏的深处忽然猛烈地发着热。这并不出自于她自身的意志,但似乎有一种灵感、一种无形的力量给予了她无限的勇气——咔嚓一声,把手转动,门被打开了。
这不是潘多拉的魔盒,也并没有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白的空间,比起外面的一片黑暗,这里反倒让斯凯尔德有了些许心安。
环顾四周,她发现在这个空间的中心矗立着一棵可以堪称奇观的树——这棵树高大无比,树根粗壮,根系遍布整个空间,树枝的数量及其分枝繁多,更令人震惊的是上面所生长的叶子根本不是常识中树叶的模样,这些奇特的“树叶”实际上是一片又一片的小小棱镜,棱镜内显现着不同时间不同人们在不同世界的生活,这些小小的棱镜各自闪烁着美丽而又耀眼的光芒,光芒汇聚在一起又是如此的自然与和谐。但这光芒并未持续多久,就像火焰燃烧殆尽那般,啪嗒啪嗒,光芒突然尽数熄灭,而在这光芒熄灭、树枝枯萎的同时,树上又立马诞生了许多新的枝条和棱镜。一开始,光芒熄灭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光芒诞生的速度,可慢慢地,光芒熄灭得越来越快,所有棱镜也都在光芒熄灭的一瞬间尽数破碎,其中所显现的世界、时间似乎都因为棱镜的破碎而不复存在。
如果让斯凯尔顿用话语来形容眼前的景象,那大概会是“美丽的事物都是如此生长和消散的吧”。不过她能肯定的一点是,这是她毕生见过的最美的画面,尽管她谈论“毕生”还为时尚早,但此时她只想尽量睁大眼睛将眼前的景象深深刻印进脑海——美到令人窒息。她甚至不敢去思考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棵奇特的树,也不敢去思考它生长、运作的原理,在如此强大而又美丽的对比下,她渺小得甚至没有资格去究其原因,仅是知道世界上有这样的存在就让她感到无比满足。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在树下,有一个身影正背对着她缓缓站起。那是一位披着黑色长袍的女人,似乎是感受到身后有来自他人的目光,女人回眸,这一眼便是万年。
在与她对上眼的瞬间,斯凯尔顿感受到了那零点几秒的心意相通,感受到了女人那如潮水般涌来的复杂情感——她貌似在进行一段跨越时间与空间、历经百年、千年甚至更长的旷世之旅,这棵大树是一切的开始与终焉。她踏上旅途,于是就变回了婴儿牙牙学语的模样,旅途结束,她就以一位年老色衰的妇人形象回到了这里。在承受这段旅程所带来的难以想象和难以忍受的孤独的同时,她还要独自面临一个惨痛的事实——新事物的诞生速度远不及旧事物的毁灭,总有一天这棵树会停止生长,到时候将没有任何一个未来可以诞生。
斯凯尔顿看到了她那只正在流泪的眼睛,看到了她因为结束一段无比漫长的旅程后浑身上下透露出的疲惫,看到了她明明疲惫不堪却又露出坚毅表情的脸庞,明明沉浸在悲伤之中,她仍保持着那份从容淡然的姿态,宛如一株孤傲的高岭之花。刹那间,斯凯尔顿泪如决堤。
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一些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事情被抛之脑后,正是这种感觉,让她泪流不止。这些太过满溢的悲伤在她心中又慢慢地化作了不安,但是这个空间却给她带来一股奇妙的安心感:明明不熟悉,却又好像来过;明明不应久留,却又想一直待在这里。
就在她想上前的时候,空间骤然发生变化。脚下所站之处开始无限向上延伸,如同树木抽枝拔节那样,道路在延伸的同时又不停地向四处交汇扩散,每条路的尽头都清一色的是一扇若隐若现的门。门后有什么?究竟要去哪?这是梦?还是现实?她有点混淆不清了。直到脚下的树和人从小黑点变为再也看不清的时候,斯凯尔顿才感觉向上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她忍不住向上看去,却还是看不清尽头有什么东西。此时纯白的空间正慢慢地渐变为灰色,又从灰色渐变成纯黑,仿佛是窜进了一大片乌云中一样,她的视线也完全被黑色所覆盖。
而当她能再次感受到光线的时候,她已经置身于茫茫宇宙之中了——数以千万计的星星在粗暴地发着光,像无尽的火焰,耀眼而炫目的银河环绕了整个宇宙,红色的太阳、银色的月球以及各个星球的周围都被柠檬色、深绿色、浅紫色和粉红色的星云所包围。陨石群毫无目的地在宇宙中漫游,那些遥远的星系如同被时间雕琢的宝石,在宇宙的天幕下独自闪耀。不同纬度的过去和未来同时存在着,在所有时间、空间都汇聚在一起的无垠的宇宙中,她张开了双眼。
银河系的炫丽璀璨灼烧着她的视网膜,但她甚至感受不到自己躯干四肢的存在,似乎在整个宇宙中只有她的思想在飘荡。无数天体在她眼前湮灭又诞生,时空在这里破碎又重组,所有的一切在这里都可以度量,并被还原成本源形态。她处于宇宙的中央,这种感觉像在看电影,又或者说,整个宇宙就是一个巨大的电影院——宇宙诞生的那一刻都会有无数别的宇宙一起诞生,每个宇宙都是一个不同的生命,而现在,所有宇宙所有时空发生的一切都像幻灯片一样在她眼前展现出来,男女老少的不同声线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清一色都在呼唤她的名字,或焦急或难过。她看到了某人的死亡、看到了宇宙中其他亿万智慧的种族,他们和人类一样生存着,直到某一天,这种虚假的和平会被打破……那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吗?
良久,在她再也接受不了这些繁多的信息的时候,一股伟岸的意志找到了她,并问道:想继续了解一切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点头还是摇头,只记得自己有在无意识中回应了这个声音。那么代价会是什么呢?她似乎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刹那之间,像是为了昭示一种不朽的力量,从宇宙的某处开始,无穷的光要取代这无垠的黑暗。光辉如潮水般从远处涌向近处,又从近处退到远处,形成了宛如海浪的景致,在海浪即将把她的思想一并消去的时候,突然,有人惊动了她。
方才的记忆全消,此时她正躺在摇摇晃晃的汽车后座上,睁眼就能看见泛黄的汽车顶棚。她向车窗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道路旁的绿植以及和煦的阳光,不知为何,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内心是如此的平静,似乎就这样生存下去也不赖。抱着这种想法,她又沉沉睡去,这一次,也许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