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前日御驾自行宫回京途中,裴喜林趁歇驾时解溲,竟不慎将箭袋遗失在草丛之中。待起驾许久才发现,当时就吓得冒一身冷汗。因此罪说来不小,按本朝律令,诸宿卫者,诸如横刀、甲、槊、弓、箭之类兵仗皆不得远身,违者杖六十,若误遗者,合杖一百。
挨仗受罚还是小事,关键是怕圣心不悦影响了前程。毕竟千牛卫之名,正是来自《庄子》之《养生主》所言“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取其锐利之意,为人主防身宝刀。而千牛备身乃天子近卫之一,因常在御前,朝会则冠进德冠、服裦褶,执御刀弓箭,列御座左右。御驾出行,则随大驾卤簿,是个极光鲜又有前途的职位,为世家子起家良选,三品以上职事官或四品以上清官子孙,仪容端正武艺出众才方能充任之。
如此切要之职,自当谨小慎微,裴西林入卫已两年有余,眼见稍有际遇便可升迁,却在眼下犯了这样的过失,还如何取信天子?
骑在马上火烧眉毛时,便碰见了自家岳父,高存真听说如此,目光锐利将其训斥一番,暗中遣人去帮他找回了箭袋,没想到时隔数日,却在朝堂上公然弹劾。
高存真说得义正辞严,“臣一时私心包庇,昼夜惭愧不安,臣婿为近卫,犯此大错,置天子安危于何地?而臣为宰辅,包庇子婿,又置朝堂法令于何地?”
百官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泰山大人抱着何等心思,天子却已悟出他话中道理。他这是在向自己表明,自己是纯臣,一心向君,对任何人都没有私心。更重要的是暗里谴责裴韬为人父有失教之过,裴韬身为宿卫重臣,连自家嫡长子都教得这样马虎,何况女儿呢。
天子了然过来,便笑了笑,正要开口嘉奖,却见太子道:“高相公大公无私,令臣钦佩。但臣记得误遗兵仗,要弓箭相须乃坐。裴喜林只失箭袋,并没有遗弓,依律不应得罪,请陛下宽免之。”
天子从了太子所言,此事便轻轻揭过了,只有裴将军一人气得倒仰,怒目看向高存真方向,却不能在朝上公然与亲家公争执起来。回家后对着夫人讲述此事,大发雷霆,将高存真骂得个狗血淋头。
裴夫人也极是恼怒,道:“既是秦晋之好,合该同舟共济,他就算不想着我家大郎前程,总该为自家女儿和高家颜面顾虑几分,哪有在朝上这样捅刀子的!”
宝林却思忖着问阿耶:“太子为阿兄说话,岂不是并不怪罪阿耶?”
裴夫人瞪她,“你还想着这个呢,高家就是嫌你挡路才出此下策。”
宝林才明白过来这样的关窍,如晴天霹雳一般,怔了半晌,抹着泪就往外跑,与阿嫂高五娘撞一个满怀,她正在气头上,竟未致歉,恨恨瞪她一眼便走了。高五娘隐约听得舅姑提到夫君,又提到自己父亲,心下不安,但见小姑如此态度,更是委屈。待裴喜林回家后,又忍不住对着她大发了一通牢骚,害得五娘惶惶终宵,次日一早就红肿着眼睛回了娘家。
高宓正侍奉祖母跟前,见阿姊淌着泪扑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老夫人脚下,“祖母,儿竟不是阿耶亲生的么?阿耶这般行事,可曾想过孙女往后有何颜面侍奉舅姑与夫君?还如何在裴家立足?”
老夫人淡淡的,“你无法立足?你是宰相女,未来又是国姨,你还怕自己无法立足?”
正在搀扶阿姊起身的高宓闻言却心惊了,她当初暗自揣测出祖母与父亲的用意,便有意将宝林牵扯进来。一是想百龄与太子有情,太子无论如何自会争她入宫;二来怕自己独担“贤名”,也会被父亲千方百计送入东宫;三来是因与宝林素日亲近,隐约感知她对太子有心,而裴家若也卷入太子妃之争,她或许尚有挣脱出来的余地。只要她不入东宫,父亲势必才会考虑退而求其次,将她与赵王联系一起。
没想到父亲心意坚定如此,宁愿与裴家撕破脸皮,也不愿放弃东宫妃的位置。她一面柔声宽慰高五娘,一面飞速转动脑子,如何才能在此次选妃中,将自己摘出去,又不影响自家声誉,而绝了与赵王玄晖之间的可能。
就在此时,她却收到百龄的来信,请她出府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