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二兄魏国公夫人正是右散骑常侍杜氏次女,这番辗转送礼,因着沾亲带故的关系,就算叫人知道也说过去,天子一默便了然,笑笑问:“常侍家中有女?”
贵妃也笑了,服侍他擦手,又亲自捧茶过来,“如何瞒得住陛下。然妾既奉天家,蒙陛下垂爱,什么好物未曾见过,自不敢因此置喙国事。”
天子喝着茶,觉得这话耳熟,再一想,脑中便是一张明丽的脸,淑妃勾着他的脖子,一脸骄傲,满目生辉,“妾蒙陛下垂爱,什么好物未曾见过,那些命妇巴结讨好,都是七郎给我的福气!”她在他面前一腔赤诚。
天子恍惚片刻,又问:“往日常听如愿嘁嘁嚓嚓提她表姊,怎么如今不进宫来看你了?”
“陛下说琼娘?”琼娘是贵妃二兄魏国公独女萧萼的小字,她有些为难,犹豫着才委婉道,“那孩子去了冀州,离开长安大半年了。她阿娘每每叫妾唤她回来,妾也支唤不听,她只听二郎的话。”
天子这时反应过来,笑说:“原来与二郎青梅竹马。”又顾视贵妃神色,放柔语气道,“朕自然记着二郎,只是长幼有序,成昭毕竟是长子,朕难免多用些心思。”
贵妃毫无芥蒂,“妾自然明白,成昭既是长子,又是太子,他的婚事是国事,妾与二郎自不会在这方面计较。说来妾这些年忝理后宫,方明白皇后当年艰难,这太子妃之选自当慎重,毕竟国之重戚,自当以贤德忠良为上。”
天子颔首,凝眸视她片刻道:“朕也是这般作想,太子一旦成婚,太子妃之母族,既是朝堂重臣,也是朕的姻亲,”他笑笑,“更是太子外族。朕这几日看臣下奏报,推荐的女孩儿不少。朕不便召见,你与成昭亲如母子,待过几日回长安后,你就召进来好生看看。”
贵妃称是,见外面天色已暗,不由心中轻跳,天子却在此时站起身来,未等她开口,便说:“朕回去了,你早些歇息。”贵妃对着他袍袖款款的背影施礼送驾,心头暗暗一沉。
天子回到精舍,服药后越发燥热,便问陆元真何故,陆元真神秘笑道:“血气盛,精力壮,这是陛下龙体康复之兆。”
是夜天子阖目倚榻,心中越发躁动不安,忽睁眼见正为自己浴足的宫人,一双手美如凝脂,心念大动,一探手便将她拉进怀中。冯宝悄无声息带着诸人退下,阖上了殿门。
天子揉搓着怀中佳人饱满的朱唇,见她颤抖娇羞地闭上眼睛,正要俯身亲吻,忽嗅到一股浓浓脂粉味,不禁眉心一蹙,又见指间一抹唇脂嫣红,顿时激情如雪消,冷淡将人一推,便唤冯宝。
冯宝进来亲自为天子擦干脚上的水,天子一言不发穿上鞋便步出殿门,冯宝睨一眼那宫人花掉的唇角,低斥道:“涂这些脂粉作甚,没福气的东西!”急急跟上天子去了。
天子在花园中信步,已在八月,夜风清冽,无边桂子暗香袭人,令他陡然想起淑妃一身冰肌玉骨,突然转身道:“朕去看看六郎。”
淑妃虽被贬才女幽禁别室,郑王仍住母子原先居住的宫室偏殿,天子骤然降临,傅姆等吓得跪了一地。天子坐在床边看沉睡的幼子,见他红扑扑的小脸上犹带泪痕,心下生怜,将他一只伸在枕边的小手放进被中,突然发现他手心握着一只草编的蝴蝶。
拿起来细看,正有一小黄门自内归来,见天子在,吓得噗通跪下了。天子见他手上似藏着什么东西,便交呈上来,发现竟是个宝塔模样的小草笼,笼中虫鸣阵阵。
天子将那草编蝴蝶并草笼握着手中,问:“这些都是你编的?”小黄门支吾称是。天子沉默片刻,便说:“大王若是喜欢,你多给他编一些。”又命冯宝赐赏,便起身离开了。
至庭院,望一眼正殿方向,空灯不见人,伫立片刻,便负手还精舍。
他知道那蝴蝶与草笼,都是淑妃所编。淑妃刚刚入宫时,他在深夜去看她,她已睡下,满脸红扑扑,就如方才所见的稚子一般天真纯洁。当时她的枕函畔就放着一只小金笼,里面装着蟋蟀。
醒来后看见天子,她十分惊喜,他便问她:“为何将蟋蟀放在枕畔。”她回答说:“妾要听着虫鸣,才不会想着别的事。”天子问她什么别的事情?淑妃说:“不会想你在哪里。”
他那时很感动。那天夜里,他陪着她去园中捉蟋蟀,左右却忘记带笼子,她狡黠笑笑,摘草叶编了这样个小笼子,说:“妾在家中时,夏日街头有卖青林乐,妾就会买一只装在这样的笼子里,悬窗户间听它嘶鸣,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妾还会编很多小东西,小蝴蝶,小马。”
天子在夜间散步许久,直至冯宝提醒说:“露重风凉,陛下要保重龙体。”方回精舍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