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龄回家后直睡到午时末,总算恢复了几分精神,一面洗漱一面听桃符抱怨:“长主这夜宴也太熬人,娘子脸色都给熬黯了。难道白日竟不能挑选儿妇么,深更半夜的,人都蔫蔫散散的,哪还有什么风仪可看?”
百龄笑说:“这正是长主的目的。平日里哪个娘子不是端庄娴雅,熬到精神疲惫时,才能本性毕露,懒散的,暴躁的,娇气的,一目了然。长主想看的就是这个。”又问二婢,“你们昨晚也熬了一宿,今日可曾休息过了?”
屠苏正替她布菜,并未回答,桃符睨她一眼说:“我待娘子睡下后也睡了两个时辰,只这呆木头怎么也不肯睡,面黄眼青的非要守着娘子。”
百龄正看向屠苏,便有小婢进来报说行舟来了,原来是邓璞递话请她寺中一见。百龄匆匆用膳更衣毕,便只带了桃符出门,令屠苏在家好生休息。
到了大兴善寺,见到邓璞,便问:“先生可是有何发现?”
邓璞请她坐了,眯着眼睛道:“这卷宗我琢磨许久,恐怕还真不是盗杀,有三处疑点。其一,若是盗杀,为何凶手没有取走七宝刀?那刀身上宝玉璀璨,即便再不识货,也应知价值不菲;其二,凶手为何要用死者自己的佩刀杀人,是临时起意,还是有意为之?其三,死者为何会夜半,盛装出现在芍药圃?”
他将“盛装”二字咬得很重,百龄听了微微一笑,“先生果然与我想得一样。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正是他为何会夜半盛装出现在芍药圃。我曾听人说,百里敬素以山人自居,即便后来官居四品,也常身着道袍,虽然仙气飘飘,却并不奢华精致。而卷宗所录,他死时从身上锦服到足上乌靴,无一不是精美异常的簇新之物,且熏染了御赐龙脑香。大半夜如此郑重其事,总不至于只是出去散步那么简单?因此我有个猜测,只怕说出来,会干扰先生断案。”
邓璞道:“娘子但讲无妨。”
百龄道:“我猜,他是去幽会。因此凶手或许是名女子,并且是个美人。”
邓璞听了不禁惊讶,“娘子也如此认为?”
百龄颔首,莞尔道:“说来也怪,我自从看了这份卷宗,就情不自禁一直暗暗思索。大约思索过度,夜里竟做了个奇梦,梦一美人在芍药丛中起舞。醒来后猛然反应,百里敬锦衣夜行,倒像我阿兄每次幽会前,反反复复检查衣饰,从头到足,无一不细致用心,因此我才有所猜测。”
邓璞点头,笑说:“娘子蕙质兰心明察秋毫,实际我也是如此猜测。恰昨日同宿于寺的庞生,突然来问我借钱置衣,我大惑不解,生计尚且艰难,竟然还要借钱置办衣物?盘问再三,他才说春日踏青时,遇到一娘子,书信来往已有月余,两情相悦,这次正是因与娘子相约见面,才想要置办新衣略作修饰。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大约人在求偶时,慎微之心,不同常日。”
百龄“嗯”一声,“男子如此,女子更是如此。”想起昨夜忽逢成昭时,心下竟有些庆幸自己盛装出席,不像上回那般装扮粗疏,心下始终别扭难堪。
正想着私密心思,又听邓璞道:“但要查清此案,有这点猜测并没有用,查案子重要的是证据。人证,物证,这些目前我们都无法接触。”
这些百龄自然早有思考,原本想在邓璞寻出疑点后,将他举荐给阿翁,再请阿翁从中安排。然阿翁近来连番为天子所斥,她心中又彷徨多出些顾虑。但这分顾虑在昨日消解,她心中已另有盘算。
这日独孤琅车出靖安坊西门,忽有人拦驾,称主人有要事找中郎将。
独孤琅虽袭了燕国公的爵位,正经的官职则是正四品下右卫中郎将。他在车中听到以官称自己,对方语气平直,却是女郎之声,遂揭帷一角,见挡驾者乃是一男装清秀女郎。
又见道旁茶铺柳树下,立着一月白袍服的珠玉美少年,定睛细看,竟是公孙百龄,遂转眸朝旁一顾,才含笑问:“公孙娘子找某何事?”
百龄叉手一礼,“与中郎将今日造访柳尚书宅事同,还请借一步说话。”
独孤琅蹙一蹙眉,审视她一番,施施然下了车来,与她同坐茶铺,“娘子怎知某今日造访了柳尚书宅?这‘事同’二字又作何解?”
百龄微笑说:“中郎将不必多虑,小女为防嫌猜,以右卫大将军窦公家仆名义遣人通报,贵宅司阍不敢隐瞒,告以郎君不在宅中,因事去往靖安坊。小女便猜测中郎将大约是去造访柳公,遂命人关注柳宅,果见中郎将车马出,因此在此等候。”
独孤琅听她如此曲折打探自己的行踪,不由起了些戏谑心思,转着茶盏看一眼自家马车。虽只数步之遥,但帷幔低垂,大约阻隔了不少声音,便略抬高音量道:“小娘子如此关切某的行踪,真令某受宠若惊!”
百龄见他好生生忽露几分风流气,顿感无奈,遂开门见山道:“中郎将别误会,小女打探你的行踪,乃是为了百里敬一案。数日前听闻大理寺召询东宫一旅帅,竟致其剖腹,家祖与诸相公奏请三司会审,便是担心审案不公,却被陛下驳斥。今日中郎将面见柳公,想必是想请柳公出山调查此案,可对?”
独孤琅不置可否,只笑笑示意她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