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千陂一夜开,凤凰三声九天来。
王子乘鹤已归去,緱氏山巅月徘徊。
明月关山万里昏,凤笙吹来何处魂?
将军戴月卸霜甲,帝子曲终拭泪痕。
满堂寂静。
片刻之后,长主才看向百龄欣喜道:“一曲之限,竟能促就如此佳篇,不愧为公孙氏之女。”她看向儿子说,“这一篇,应当就是今夜魁首了。”
独孤琅笑道:“儿未曾想今日竟有如此福分,能见如此旷世之作生于眼皮之下。”
杨夫人但知女儿会诗,却不料这孩子如此争气,这一篇长诗读下来,连她都大吃一惊。
原本这孩子有几年不在身边,又打小是她祖父教养,她其实很怕她的性子养得散漫不群。
尤其是在婚姻大事上,总一副毫不上心的模样,她甚至担心此番带她来长主宅邸赴宴,百龄未必就肯认真,如今竟愿当众成诗如此,真叫她既高兴又自豪,暗暗看向独孤琅,莫不是女儿已对之上心之故?
正巧长主此时也正看来,两位母亲眼中皆有光彩,不由对视一笑。
百龄与独孤琅此刻心中却各自为政。
百龄正寻思着,既夺了魁首,长主会不会赏赐她些什么,比方说这葡萄美酒?而独孤琅却意味深长望着屏风,心道原来如此,醉翁之意果不在酒。
此时席上却有人发声,“公孙娘子词采华茂,令小女钦佩不已,便称魁首也并无异议。只是今日乃长主芳辰,我见诸娘子皆以诗相贺,而公孙娘子诗中,却似乎少了些贺寿之意...通篇下来,不过明月凤笙,倒似专为屏风后这位乐人所作...窃以为有些不妥,未免有喧宾夺主,轻慢长主之嫌了。”
众人看向韦三娘,见她面上依旧云淡风轻,话里言外分明就是不服之意。
韦三娘的确不服,明明是寿宴,她按规矩做了贺寿之诗,却被这么一首不知所云的长诗夺去魁首,这是她从未遭遇过的耻辱,自己的才华也从未如此被人轻视。
堂上寂寂,虽各自心事纷纭,但毕竟长主在上,大家又都是有身份的人,脸上依旧笑意盈盈,似乎对卫三娘这一出,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长主与独孤琅也神色如常,百龄见状,颇有些无奈,心道此人也太过好胜,其实谁是魁首又有何关系,她这般冒头不服输,倒扫了宾主兴致,莫不是她也想讨一壶美酒?心底叹气,若任由这位韦三娘争下去,只怕大家都下不来台,让长主的面子如何放?
于是站起身来,惭愧对长主施礼道:“韦娘子所言在理,是小女一时大意,竟忘了向长主贺寿,还请长主恕我怠慢之罪,我这就为长主另作一首,恭贺长主芳辰。而今夜的魁首,自该是这位韦娘子。”
说完坐下来,唰唰提笔,另写一首,又亲自捧到长主跟前,长主微笑接过,目露欣赏道:“也是好诗。”
百龄谦逊道:“但并非在规定时间内所做,单为长主祝福,便不参与今夜评选了。”
长主颔首,“好个大度的孩儿!”
待百龄退下,长主才对儿子道:“如此,今夜之魁首便是韦家娘子。”
即刻命赏,便有婢女手托金盘,将一只精致匣子交到韦三娘手中。
韦三娘谢过长主赏赐后,再坐下时心底却隐隐泛起不安,抬眸看独孤琅,他始终微微笑着,忽然柔声开口问她:“洛神桥上,闻娘子咏荷之诗,精妙工整,颇饶南朝余韵,只是窃以为‘衣随如意风’一句,若改为‘自在风’更有开阔之境,不知娘子以为如何?”
韦三娘刷一下面白如雪,咬着唇咽下屈辱之感,干干笑道:“诚如国公所言,多谢赐教。”
说完心肺欲煎,恨恨不知如何反应,知他分明是说自己既不如公孙百龄之才,又不如公孙百龄气度,刹那眼眶一热,几乎就要当场泪落。
韦夫人急忙伸手来捏她一把,笑说:“这孩子打小娇弱,怎么写首诗就给虚成这副模样了。”拿手绢替她擦拭额头,韦三娘在母亲的遮掩下,生生将满目泪意给逼了下去。
这时屏风后传来人声,“公孙娘子月出之诗,既是为我所做,便请长主赐我如何?”
长主一听声音,心下咯噔一声,既爱且怨地瞪了自己的傻儿子。
真是个呆呆颇黎儿,娘这番辛苦为你,你倒请了这么个抢风头的大佛!心下虽作如是想法,面上却露惊喜表情,起身道:“殿下既然喜爱,姑母又怎好藏私。”
众人心下一惊,但见屏风后,飘然走出一郎君,袍带月色,满身清华,眉目已乏言语,气度更无辞藻,恰似仙人渡月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