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见女儿意兴阑珊,叮嘱说:“你可不许耍滑头,长主这回主要便是想见你,你怎么也得去一趟。”
百龄愕然,“我?为什么主要想见我?”
杨夫人没好气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知点事呀!”突然拿起一条十分华丽精美的长裙往百龄身上比,“我看这件就很好,这是你去年及笄时,长主命人送过来的,这次穿它正好!”
杨夫人兴致勃勃又在首饰堆里挑挑拣拣,百龄由着她折腾,蓦地脑中灵光一闪。
长主膝下有一子,名曰独孤琅,这位年纪轻轻便袭了爵的燕国公去年才除了服,如今正该挑选媳妇。
她刹那间有些欲哭无泪。
长主的寿宴办得十分隆重,散发着香气的帖子召唤了整个长安的贵女。如此盛大的场合自是每个待嫁少女展示自我的好机会。
这日,杨夫人为女儿精心打扮,高挽云髻,插上金梳与牡丹;敷粉施朱,贴上花钿与面靥。再换上长主所赐罗衫长裙,那幅长裙为石榴色,裙边以纤细的金线绣着繁复的百鸟,口衔诸色花草,千姿百态,五光十色,行动间葳蕤有光,华美得令人目眩。最后再挽上轻盈似雾的金泥帔子,盈盈往那里一站,艳光四射,宛若神女下凡。
一众婢女看得掩嘴惊艳,杨夫人更是骄傲无比。这眉,这眼,这山峦似俏丽挺拔的鼻峰,这嫣红如花朵的嘴唇,无一不是她伟大的作品。并非小花小草的美,她能从女儿身上看到山川日月瑰丽盛大之美。
杨夫人拉着女儿上上下下地看,满意到不行,百龄却暗暗吐气,过于隆重的装扮在她看来总有些奇异的滑稽感,像彩绘的木偶一般,僵僵缺乏生气与灵动,于是嘴里不正经地玩笑说:“阿娘莫不是要将我装在匣中,送给长主当摆件吧。”
杨夫人瞪她,“胡说八道的。”
因长主这次别出心裁地举办的是夜宴,赴宴的客人们都要在长主宅中待上一整晚,母女二人在家中待到日过正午,才带着婢子们徐徐出门,前往长主宅。
同昌长公主宅位于皇城以南的开化坊,是当年长主出降独孤氏时,先帝钦命将作监敕造,华美壮阔,气派非凡。一墙之隔便是独孤宅,既方便长主与驸马侍奉堂上,又给小夫妇留足了单独的相处空间。二宅并立,几占一坊之地。
母女抵达时,乌头门外已密密排满了香车,百龄甫一下车,便被眼前的盛况惊得咋舌,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燕国公,人气果真不小。
实际她去年陪泠音在东市挑选嫁妆时,还曾与独孤琅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他大约刚刚除服,装扮仍然素净,发束白玉冠,身着浅云衣,美得月牙儿似的,正在为母亲挑选金簪。
如此美貌又孝顺的郎君,若换了别的女郎,大约当场就沦陷在他飘逸的袍角下,但百龄与泠音二人,都只抱着远观而无亵玩的纯净心态,悄悄将这位贵公子打量一番,随意谈论两句,并未将自己与之做任何关联。
且崔泠音这个人极其护短,在她心中,整个长安,甚至整个大虞,没有比她洵雅更加完美的郎君。那些人不是少了洵雅的俊美,就是缺乏洵雅的风度,要么不及洵雅才华横溢,要么难敌洵雅人品高洁。总而言之,公孙洵雅是十全十美长在她崔九娘心尖尖上的人物。
因此对这个风度翩翩,浑身上下瞧着没半分缺点的燕国公,泠音也只是撇撇嘴表示,稍逊她洵雅一丝甜美。
百龄自然无法从自家阿兄身上看出半分甜美,但独孤琅那股流云雅致的风度,就算不说超越阿兄,至少也并不输给阿兄,她那时心底涌动的是另一番好奇。
既是姑表,又是舅表,血缘如此之近,模样总该有几分相似。
暗暗瞩目观之,果然从那细致的眉目间,看出几分似曾相识的影子,心中不禁泛起微妙的喜悦。
正在遐思中,一模样端庄的中年妇人分开人群迎到面前,笑盈盈施礼道:“长主命奴婢在此恭迎夫人与小娘子,二位请随我来。”
百龄母女只好跟在她身后,越过诸多车马人群径朝大门而去,引得四下侧目低语。
百龄默默想,这下好了,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