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为公孙弘把风后,被百龄发配门前,门前司阍哪敢真叫他看门,便劝着小爷在舍内休息,又说小娘子近来二门不出,必不会因此暴露,行舟便一头窝进去睡得个天昏地暗,连太子白龙鱼服这等大事也生生错过了。
荀翁事后过来问罪,正将睡得黑沉的他抓一个正着,一怒之下将他永久流放门口。行舟一副猢狲性子,这大门前镇日无聊,还不免受些风吹日晒之苦,哪比得上内堂清净快活,司阍又见他失了宠,并无从前的恭敬,时时对他言语奚落,行舟受不了此罪,今日一见小娘子出来,便立马凑上来泪汪汪地求情。
百龄见他哭得可怜,想想道:“行吧,你去套车,往后在我身边,若是听话且罢,不听话就还是回来门前。”行舟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称是,立刻去套好了马车,又按百龄吩咐,驾车直往靖善坊。
靖善坊中,并无别屋,仅大兴善寺,居一坊之地。百龄径入后方僧舍,进一院,花木葳蕤,墙攀紫藤,西厢半支的窗边露出一男子身影。
这男子三十来岁,头戴乌巾,身着白色圆领襕衫,正坐窗前展卷看书。只是模样甚怪,几乎把书贴到脸上。
屠苏叩了好几声门,他也全无反应,百龄便领着二婢直入院中,站在房门前再叩了叩,那人才移开书卷朝这边看来,觑着眼问:“公孙娘子?”
百龄回他一声:“邓先生。”
此人姓邓名璞,字子玉,沧州南皮人氏,乃去年礼部试中第进士,虽跃龙门,却穷困在僧舍,与百龄颇有一些渊源,听到百龄声音,立马放下书站起了身,对着百龄恭敬道:“您今日怎么来了?”
百龄笑着迈进屋子,一面取下帷帽,一面道:“你这般看书,眼睛如何能好?”走到他对面隔几坐下,邓璞急忙放下书卷起身为她煎茶。
桃符见他摸摸索索那副模样,扑哧笑道:“邓先生且坐着吧,我们又不是外人!”与屠苏自去取水煎茶,邓璞便又坐了下来。
“闻府上老仆射近来病居,不知已大安否?”
百龄面上忧色一闪,“尚未大安,劳先生挂慰了。”她开门见山道,“其实我这回来,是想麻烦先生一件事。”
邓璞“哦”了一声,百龄笑笑说:“我曾听阿翁和阿耶提到过你,说你在沧州时,曾得南皮邵明府青眼,作为幕僚帮助调查县中案件,几年来破案无数,无一犯不服,无一人喊冤,名满沧州,被誉为神探。”
邓璞微露尴尬道:“不过蒙明府抬举,断过一些案子,岂敢自居神探。”
百龄急切说:“我正是想让你帮我调查一个案子。”
邓璞疑惑看她,百龄道:“就是去年谏议大夫百里敬一案,你可曾听说过?”
邓璞当时也在长安,自然略有耳闻,也知近来圣上下诏要重审此案,但他对百里敬其人殊无好感,并未如何留意案情发展,遂好奇道:“知晓此案,但不知与娘子有何关联?”
百龄解释说:“先生大约知晓,此案从去年开始,市井就有流言,那些鬼神一类无稽之谈不必说,却据传与东宫有关。而我阿翁是东宫太师,与东宫有关就与他有关,他近日正挂心此事,昨日听闻东宫一旅帅被大理寺拘审,不知为何竟拔刀自尽,我阿翁闻讯一宿不眠,欲奏请三司会审,以免有心人刻意牵连东宫。但三司会审何其兴师动众,天子未必就会应允。因此我想请你帮我彻查此案。”
邓璞若有所思,用不甚清明的目光看着百龄道:“也就是说,如今天子并不相信百里敬是为盗贼所杀,而是怀疑东宫所为,”他两眼朦胧一眯,“那么娘子相信东宫那位吗?”
百龄遽一垂首,红着脸避开他的目光,“是,我相信他。”
虽看不清她脸上神色,但那一低头的婉约,邓璞还是猜出一丝,便道:“既是小娘子开口,邓璞无有不应,只恐微力有负所托。”
百龄有些感动,唤屠苏将自己默下来的大理寺卷宗递于邓璞,叉手行礼道:“此案多有枝节,即便查清也未必有益先生,实在是难为先生了。”
邓璞接了卷宗摇头,“我倒无妨,只是案涉东宫,又相隔一年之久,只怕线索早已模糊。而我一无官身,二无名目,大约不好入手。况且即便查清案子,又该如何取信天子呢?”
百龄笑道:“先生但审卷宗寻疑,余事由我计较。”
百龄与邓璞一番细谈,身在朝堂的成昭面无波澜,心下也有一番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