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古来圣眷岂有长久?她如今这般张狂,来日怕是‘郑国太妃’的名头也未必能摊上罢。”
“这六宫之中,谁不以贵妃娘子为首,偏她事事强出头,真当自己是皇后了!”
宫中是断不敢有这等嚼舌之事的,怕是有些人觉得天子不行了,她又出了糗,才幸灾乐祸踩上两脚。淑妃冷笑着,当即叫人拿下,发现是尚服局二典衣。她闲悠悠找了个亭子坐下,命内侍掌那二人的嘴,贵妃却在这时赶到。
淑妃恨恨道:“这‘郑国太妃’之语,哪里是冲妾来,分明就是在诅咒陛下!”
天子面色阴沉,“那两个贱婢呢?”
“妾想管教她们,贵妃却说,此二婢从前为先皇后近侍,如今仍为皇后在立政殿看守故衣服,命妾宽恕她们一回。贵妃主管宫掖,妾如何敢不听从...”
她忿忿抱怨,天子目视一旁侍立的内侍监冯宝,“去告诉贵妃,将此二婢立下掖庭狱。”冯宝应声“是”,立时出去吩咐小黄门向贵妃传达圣旨,才又转身回殿侍奉。
淑妃这才露出笑容,对天子软语温存,小郑王兴致勃勃与阿耶谈话不休,童声稚语,逗得天子渐渐开怀。
殿中监此时携尚药奉御奉新饵在殿外候诏,天子命传唤进来,二人先后试药后,呈送御前,天子端着黑乎乎的汤药蹙眉,正要饮用,忽向人群一望。
“太子还没回来?”
冯宝答曰:“尚未。”
天子淡哂。
这细小的表情只有冯宝一人注意到,不禁眉心微微一拢。他是打晋王府就服侍身旁的老人,这两三年也有些摸不透天子的脾气。
昨日朝上天子对公孙弘动了怒,回宫后实际微感后悔。人主之喜怒好恶不应过于外露,且公孙弘毕竟是宰辅重臣,话说得还是太重了些。
幸而太子一早过来定省时,天子见他手捧青琉璃瓶,绿鬓带雾,便问:“这是何物?”
太子拜礼后答说:“臣昨日夜读医书,见载无根之水延年益寿,便五更取露以奉陛下。”
天子微笑。无根水能否延年益寿姑且不论,将一滴滴露珠积攒满满一瓶,实在称得上用心。
便此时心神一转,想起先帝也曾亲手承露。那时朝中因公孙弘长子公孙扬与魏王交好,曾一度视公孙弘为魏王党,先帝初闻流言,大骂公孙弘“老匹夫首鼠两端”。事后自悔言行,恰公孙弘偶染小恙,先帝便亲手积露,御幸公孙宅赐之,公孙弘自是感激涕零。
天子想到此处,望了太子片刻,蔼声问:“听说你老师也病了?”
太子清亮的眼睛掠过一丝惊讶,答说:“臣不知,陛下龙体方安,臣无心挂念他人。”
天子便叹道:“朕这两年病得不耐烦,常常心情烦躁,言不由衷,昨日朝上发了脾气,仆射大约受了些委屈,你代朕去看看他,这无根水,便赐给他吧...”
太子略踌躇,终恭声应下。
冯宝心中不解,何以这等亲许之事,眼下又如此拈屈冒酸,但他垂手默默不语,小郑王却见天子端着药碗迟疑,郎朗道:“儿侍奉阿耶喝药!”
尖着小嘴对着药碗呼呼吹了几口,满目期待望向父亲,天子哈哈大笑,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那厢成昭自公孙宅回宫,径往甘露殿复旨。等候通传时,一气度清华的美貌妇人自内出,正是贵妃萧氏,成昭见她秀眉微蹙,抬袖见礼后便问:“姨母何为不乐?”
贵妃当年与先皇后同时入东宫,侍奉皇后甚勤,皇后也待之甚厚,临终将太子托付于她,自此贵妃视太子如己出,关怀之情甚至超越自己亲生的一子一女。
方才得旨要将二典衣下狱,贵妃念其为皇后故婢,赶来求情,却被天子冷言训斥,只能却步退出。此时望着太子摇摇头,欲言又止,暗指殿中,示意龙颜不虞,便带左右离去。
走出段距离后,才淡漠道:“去告诉那二婢,我救不了她们,叫她们求淑妃饶命。”
成昭几站足一炷香工夫,才见冯宝自内而出,呈上两卷书道:“殿下,陛下方进新饵,此刻精力不济,便不见殿下了,这是陛下御赐之书,命殿下细读。”
成昭接过来一看,不禁心中一凉。
这两卷一为《孝经》,一为《少阳范正》。他看一眼殿门,父亲这是在斥责他为人子而有失孝道,为储君而不称职分吗?
冯宝看他眼底漏哀,心有不忍道:“殿下回去吧,明日早早来。”
成昭颔首,“劳烦冯监。”
还归东宫,成昭坐于案后,看着眼前两卷书,禁不住浃髓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