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伦脸色阴沉,眉弓压下一个极富迫力的弧度,他知道乌舍说的是真的。
乌舍自己是雄虫,而政府在指控他贩卖自己的信息素,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有待商榷不谈,对雄虫产生的伤害也微乎其微。因此在更爆炸性的事件出现后,矛盾被转移了,乌舍所作所为的真相不再那么值得追究,他们现在关注的是政府是否真的在操控乌舍。
这件事不仅涉及到雄虫的安全,更涉及到广大民众自身,关系到他们有没有被政客愚弄。生物总是会更在意切身利益相关的事,这一点无论是人类还是虫族都一样——地位倒转,现在左伦成了被架在火上烤的那个。
政府想要挽回舆论,乌舍的态度是必不可少的。
“你想要什么?”
左伦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终于开口。
乌舍双手自然交握,放松地搭在桌面上:“很简单,执行官。我要你们不再监管我的生活,为了表示对利都法律的尊重,我也不会再着手售卖香薰,让我们退回互不干涉的位置。”
他道:“如果你同意,我会向大众澄清这些日子的一切不是做戏。”
左伦沉声问:“那你怎么解释,你在演讲结束后指控的‘政府逼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乌舍笑了笑:“这很简单,我只要编造你们想让我和指定的雌虫结合这种说辞就可以,反正你们对于雄虫的关注不就集中在性和婚姻上么。”
“我澄清后,你们再制造新的热点,把大众的关注点从操控雄虫扮演‘平权之星’这件事上引开,这对于你们来说并不困难吧。”
左伦发觉自己确实小看了这个雄虫。
也许正如乌舍说的,他们对雄虫的关注总是集中于性和婚姻上,并不多把他们当做有更多独立价值的同类看待。导致发生“商贸区平权宣言事件”后,即使政府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特别的雄虫,但只把他的“特别”与性别友好挂钩。
在他们内部的初次研判里,对乌舍的定论仅限于:可以通过幕后操作,把这个似乎脾气难得好的雄虫的婚姻,交到更需要他的雌虫手中。
直到乌舍无知无觉地在他们的关注下做出了一连串胆大包天、叛经离道的事情,针对他的会议才变得频繁和严肃,经过激烈的争论,以左伦为首的“平权派”掌握了对待乌舍的话语权。他们决定利用乌舍的前期影响力,进一步巩固他“平权之星”的形象,竖起一个标杆——让承受恶劣对待的虫族,尤其是雌虫们别再麻木,并破坏雄虫之间诡异的凝聚性,让他们开始有竞争意识。
当一个处于雄虫福利底层的E级受到追捧和优待,层层爬高,甚至凌驾于高等级雄虫之上的时候。其他E级自然会想要复刻他的道路,C级、乃至B级的雄虫也会产生危机感,这就是《社会福利积分制度(试行)》能够发布并真正运行的底层逻辑。
他们几乎就要成功了。
在整个过程中,乌舍的意志并不重要,他们自认掌握了他的弱点,可以顺着自己的想法任意改变他的抉择。而乌舍虽然在谈判中表现出了出乎他们意料的镇定和敏锐,但最终仍然屈服了。
在几个由政府指派的任务中,他也十分配合,引发的舆论效应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最初他们还会在行动前对这个雄虫耳提面命,重复威胁的话术,到后来只是简单的口头提醒。
至于收缴雄虫的终端、对他进行全方位的监控录音、搜身等惯常对于重点罪犯的手段,他们竟然从未考虑对雄虫用过。
也许是千百年来对于雄虫的保护惯性束缚住了他们的手脚,又或许是他们真的打从心底蔑视着雄虫,漠视雄虫可能具有的果敢、智慧,将他们的形象固化于阴鸷、暴虐和无知。
乌舍真真实实给他上了一课。
——但这个极富潜力的雄虫仍旧太年轻,也太自傲,现在轮到左伦给他一个教训。
左伦缓缓直起肩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眉骨舒展,有一些隐晦的斟酌和犹豫从他眼梢散去。因此在雪亮的灯光下,他的面孔一片惨白,如同新塑的石膏像。既冷漠,又坚硬。
“网上流传的爆料帖里有个热度很高的现场视频,记录了直播中断后你的发言。标题是医科大学生现场拍录,实际上这个视频是你用终端录下,直接传到网上的吧?我们第一时间封查了在场学生的终端,不会有遗漏。”
“是。”
“你提醒了我,应该收缴你的终端。”左伦看着他,慢慢说:“接下来,你不会再有接触外界的机会了。”
乌舍意外挑眉,还没来得及体味这句话的含义,就见左伦打了个手势。罗西和另一个陌生的雌虫警卫进入审讯室,动作迅速地将他摁压在桌面上,扣住了他的双腕,收走了他手上的终端。
事态发展超出乌舍的预料,他的侧脸贴着冰冷的长桌,抬起的目光落到了罗西脸上。罗西和他对上视线,动作一顿,随即转开了眼睛。
“乌舍,我作为利都的执行官,代表着广大民众的利益。雄虫的特权压迫着雌虫和亚雌,已经到了不可不调和的地步,积分福利制度是唯一温和的出路。”
“你本有机会成为这条路上的一员。”
阴影蜷缩在左伦深邃的五官轮廓里,与他脸上的亮面显出尖锐的色差,叫他整张面孔透出一种森然来。他注视着乌舍的发顶和一小片白皙的额头,发出了轻轻的叹息。
“但现在没有这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