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摸出火折子,点亮了一盏又一盏无名河灯。
叶逐尘震惊:“你……失去了这么多亲人吗?”
“不全是。”月情抬手拭去眼角泪珠。
“叶逐尘,还从未与你仔细讲过我的事呢,你想听吗?”
叶逐尘惊喜于月情肯主动向他敞开心扉,却又怕触及她伤疤,不知该如何回答。
“叶逐尘,我只说与你听。”
她红着眼眶将过往娓娓道来。
月情幼时过得恣意快活,剧变发生在她去荥川外祖家的那一年。
此事还要先从旁处说起。
她有一位家人天生心脉不全,所有能请到的大夫乃至医修都说她年寿难永,家族倾尽全力保她性命,但凡听说何处有灵药,都不惜代价去寻。
外祖花费千金寻得一朵昆仑雪莲,听闻雪莲能治百病,不远千里快马加鞭而来,亲自将雪莲送到了她家中。
外祖离开时将她也一并带走了。荥川富庶,山水风光都好,又颇多新奇玩意儿,她一直想去,只是路途太远,此次终于如愿以偿,她高兴得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可她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家里人全都死了,等待她的是一个满地鲜血尸骨的家。
父亲常年在外寻药,母亲不知唱过多少遍离亭春草都没能等回来的人,偏偏在她离家后回来了。相拥死去的二人脏腑皆被掏空。
还有爷爷,死不瞑目。
外祖成了她唯一的亲人,她又随外祖回到了荥川。
可外祖无法接受自己当宝珠一样呵护的独女惨死的事实,怒急攻心,病来如山倒,撒手人寰,她又成了一个人。
那些亲戚没有一个好的,觊觎外祖家财已久,欺她年幼,处处苛待她。她不堪受辱,夜半出逃,想回自己的家,半道却又被恶人骗走银钱绑到了无忧镇,后得小药谷谷主搭救,她才有活命的机会。
叶逐尘听完又气又怒,仿佛那万般曲折都是发生在他身上的。
心隐隐作痛,他忍不住抚过月情微红的面颊,为她擦去压抑不住的泪花。
“叶逐尘,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啊,万一我在骗你呢?”月情忽而笑起来。
她分明在笑,可那笑却在他眼中渐渐转成了无尽苦涩。
他说:“我相信我的心。”
月情笑着笑着,嘴角开始控制不住地向下撇,她背过身去,不再看叶逐尘。
叶逐尘这般反应不是正合她心意吗?为何她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捂住了脸。
叶逐尘凝视着少女瘦削轻颤的肩,不敢走到她面前。
“都已经过去了。”月情比他更快恢复平静,从他手中抽走蝴蝶糖画,咬住了蝶翅。
“月情,昆仑雪莲能治好心脉不全之人吗?”
月情回头,刚止住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叶逐尘,你买的糖一点都不甜,是苦的……”
月情带着哭腔的声音穿到越涯耳中,引得她无端悲伤。
越涯想到离开越城时梦中人的话:“等你回来我就好了。”
月情一番话说得模糊隐晦,她并不敢确定月情的身份。再者,若心脉不全的是她,那她如何能修炼入道?可若不是她,那她心脏中的奇花又作何解释?
“百里氏”将要脱口而出,她强忍住,同谢不闻一起慢慢向前走,静待月情的答案。
月情望着她,摇了摇头:“雪莲没有用,治不好的。”
“她的死是我亲眼所见,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越涯如堕冰窟,仍道:“那忘记身份姓名的人,还能找回自己的家人吗?”
“找不到便不要强求,否则伤心又伤身。”月情转身,继续放河灯。
万事梦中休,寒水自空流。
水中灯影恍惚间变成了一张张故人脸,月情身体顿时一颤,俯仰之间,脸色又变。
她叫来越涯,“姐姐,你看对岸是谁?”
越涯顺着水面看过去,最先见着脸上挂着幽幽笑容的云芝,再是点河灯的贺观梧。
越涯愣了半晌,只得一句:“情之一字,还是太过复杂难懂。”
*
折腾一日,连客栈也未找到,他们不得已找了一间荒废已久的空宅暂住。
翌日,叶逐尘饥饿难耐,仍要吃面,便就近去了昨日吃过的面馆。
面馆除槐叶面外,其他的一概没有。
店内谈笑不止:
“哎,你知道吗?听说老孙进山采了不少灵芝回来,还有一株极品紫芝呢,他儿子本来都快不行了,服了那紫芝熬的药,愣是被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你才知道?那都是前日的事了。别说极品紫芝了,就是最普通的丹芝都生有异彩,他低价卖了几株给我,我转手出给药铺,价钱翻了三番,嘿嘿,我家中还有一株,你可有兴趣?”
……
四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连花花也不再埋头苦吃。
今日如昨。
无忧镇的人分明活在重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