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我……我是来庙里许愿的!”
“许什么愿?”
“许……”她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我想要一个名字,这样我才能告诉你我是谁。”
“明光不灭,烛照万年。”
“叫明烛,好不好?”
钟问没有读过书,遇见老和尚之后,才学着读了一些经书,这已经是他平生所能想到的,最有文化的一句话了。
明烛笑了起来,像霞光中的赤槿花,灿烂热烈。
风一吹,他的心就乱了。
四时风光在心跳声中流转。春在山中寻花,夏在林间听蝉,秋在月下扑萤,冬在门前扫雪。
可山下有更广阔的天地。
明烛朝他伸出了手,“钟问,你愿不愿意同我下山?”
他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好。”
明烛步履轻盈地离开,说先回去布置好家里,明日再来接他。
他转头去看供奉在神前的红烛,却在老和尚意味深长的笑容中不自觉红了脸。
“不空大师,我这样做对吗?她……同我们不一样。”
“万物有情,难分对错。”
一句万物有情,让他抛下所有顾虑,在山下同明烛成了亲。
钟问坐在床边,膝上衣料被攥出了道道皱纹。有一阵和暖的馨香正慢慢靠过来,即便隔着朦胧红色,他也能想象出藏在其中的笑意盈盈的脸。
“小木头,你难道不想看看我吗?”明烛吐气如兰,轻轻贴上他的鼻尖。
他没有回答,但昏昏罗帐中的每一声明烛似乎又都是回答。
成婚之后,他们真正过了一段平凡恩爱的日子,可修士的惊天一剑搅乱了这潭静水。
明烛遭修士追杀,钟问生生替她挨了一击,重伤濒死,魂魄将散。她舍去半身修为也只勉强吊住钟问最后一息。
修士穷追不舍,无奈之下,她带钟问躲进了山神庙。
好在老和尚有办法救他。
老和尚掘开后院古木扎根的土壤,青色树根盘曲虬结,芳香比枝叶更浓。他斩下一段树根放入法钵煎煮,而后将之捣成了一枚黑色香丸。
明烛问这是何物,老和尚却不说,只道是不可滥用之香。
她也不再问,专注地盯着被冷白香雾包裹的钟问,甚至没发现自己的身躯正在变淡。
不出一刻,钟问便醒了,溃散的魂魄重新凝聚,性命无忧。
明烛泪水涟涟,像一枝含露的赤槿花。
她哭着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瞒你的。其实我不是人,我是烛妖……”
“我知道的呀。”钟问温柔地为她拭去颊边的泪水,“你是陪我逃出帝陵的烛。”
她瞪大了眼睛,钟问握紧她的手道:“明烛,若是哪一天我真的死了,你能不能慢一点忘记我?”
“我不会忘记你的。”明烛郑重道,“只要种下灵犀印,来世相见时,你便能恢复所有记忆,与我相认。”
“好,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做夫妻,只与你做夫妻。”
以心头血绘成的灵犀印没入二人眉心,铭刻在灵魂之上,轮回不灭。
“我以后会好好修炼的,我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明烛倾身抱住钟问,久久未动。
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凡人的脆弱和生命的沉重。
她想,如果她没有隐瞒身份,钟问便不会遭这无妄之祸。所以,她将自己的一切都坦诚相告,包括命脉所在。
鲛人血为烛,异香袭人,长明不灭,这便是明烛。她本该在暗无天日的地宫中陪伴皇后枯骨,可她偏偏在超度皇后的诵经声中开了灵智,后来遇见钟问,她终于得以摆脱一成不变的黑暗。钟问祈福的虔诚和尧山浓郁的灵气让她的修为增长了不少,可以早早化成人形,但她还是无法彻底隐匿自己的气息,生气发怒或太过欣喜的时候,妖气都会控制不住地外溢,也因此引来修士追杀,连累钟问受伤。
“明烛小友,该喝药了。”
老和尚手里端着一碗褐色药汁,清苦之气中蕴有一股芳香,和香丸的味道很像。
明烛感到疑惑,直到抬头看见钟问惊异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她已成了一个虚幻的影子,像红色的烛烟。
她修为本就不高,如今半数都给了钟问,又有伤在身,连人形都难以维持了。
不过,一碗药喝下去,她的妖力不再溢散,神魂也逐渐稳固,使身躯不至崩溃。
她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幸好当初没有捉弄过老和尚。
钟问还没来得及道谢,便见不空大师合掌向他行了一礼。
“小友可否帮我一个忙?”
钟问忙回礼,“大师数次相救,钟问万死不辞。”
“我的小徒儿遇到了一点麻烦,我要下山去帮帮他。烦请小友在庙中多留三日,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后院那棵树。”
钟问应下。明烛也陪他一起守在庙中,正好可以回到真身中修养。
可入夜之后,明烛总也睡不安稳,那种被暗中窥伺的阴诡之感如影随形。
她倏然睁眼,不知何处窜出的一缕黑色雾气瞬间侵入她的眼眶,墨色弥散,不见一丝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