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轻笑一声,拨帘迈步施然而出,白纱遮面,眼波转盼,柳腰娉婷,白衣无风自扬,恍若观音临世。
众人皆痴痴地望着她,唯越涯清明尚存,凛然眸光似要穿透层层薄纱。
方才这位神医出来的一瞬,越涯便瞥见了帘后幽沉天地中的盛大萤光,约莫整座尧山的萤火芝都聚集在此处了,难怪她遍寻不得。
神医探究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来,越涯迅速敛神垂眸。
这只妖道行不浅,真身难辨,还颇为警觉,她得小心行事。
随后,神医挥袖筑起一道无形结界,阻隔了庙外一干仆婢的窥听,越涯勉力分出一缕神识附在了神像中。
“岑夫人,你已付出过代价,这一次,你救不了女儿了。”神医笑眼如弦月。
岑夫人如遭雷击,眼泪淌进皱纹,曲折流尽。
她跪着向前匍匐在神医脚边拼命磕头,“神医,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您帮帮我。”
岑老爷劝不住夫人,便将自己的手掌垫在她额间,“夫人,宁儿必不愿看见你为她如此伤害自己,你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啊!”
岑夫人仿佛想起了什么,双眸倏然点亮,猛地抓住了岑老爷的手,“神医,他也可以,对吗?”
“自然。”神医点头,又道,“但我从不会强人所难,如若非他心甘情愿,我也无力回天。”
岑老爷满脸错愕,并不明白他的夫人在说什么。
岑夫人发髻松散,额头青肿渗血,眼神恳切地望向岑老爷:“只有你能救我们的女儿了,只要你用……只要用……”
岑夫人仿佛被扼住了咽喉,始终讲不出最后几个字。
此妖心思缜密非常,竟还与凡人签订了禁言契。
岑老爷满眼痛惜,悉心为她拭去了额间血珠、颊上热泪,温声道:“夫人,我都听你的。”
神医笑意更甚,将匕首递给了岑夫人,掩唇在她耳边低语。
岑夫人手起刀落,割破了岑老爷的手指,他依言在白纸上写下了名字——岑毓宁。
当神前红烛的火舌舔舐过以至亲之血书写的名字时,纸上鲜血如墨洇散,化作一根红线钻进了神医袖中。
她打开了结界,道:“岑夫人,将人抬进来吧。”
越涯蛰伏许久,终于等到了时机。
她神识归位的瞬间,神医猝然转头。
一切平静无异,偶尔有风掠过。
神医面上狐疑渐消,越涯暗自松了口气,抢先站在了轿前。
她似乎也不必抢,除了她,其余人皆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谁也不愿主动上前。
她缓缓掀开轿帘,岑毓宁左颊的黑色裂纹已蔓延至嘴角,笑容愈发可怖,而真正令人惊骇的是,罗裙之下的双腿只余白骨,散发着一股阴寒的酸腐之气。
在她身上,生机与腐败共存。
越涯强忍心中恶寒隔着锦被将岑毓宁抱起,岑夫人救女心切,全然没发现她并非岑府家丁。
越涯踏进庙中时,恰见自岑老爷眉心飘出一枚纯白光珠,没入了神医掌心。
神医示意越涯在纱帘前停下,独自医治岑毓宁。
越涯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伺机以待。
她亦有些好奇,死者如何返生?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纱帘露出了一道缝隙。越涯如游鱼闪身,倏然钻入,千万道冰刃飞散,寒气弥漫,神医错愕不已,惊惶躲闪。
参天古木遮穹月,枝叶间红线交缠垂挂,随风飞扬,生出了一种诡异的美感。
她无暇欣赏,径直飞到了古树下,有清香扑鼻。这与她初见岑毓宁时闻到的香气是一样的。
神医被惹怒,瞳色猩红如火,周身燃起烈焰,灼热气浪震荡开来,似要焚毁一切。
越涯迅速将大片萤火芝连根拔起,收进了芥子囊中。空中细小的水珠飞快汇聚成障将神医包裹住,寸寸成冰。
但仅能阻挡一瞬。
不过,她似乎很怕水。
神医破冰之际,忽有清越悠长的鸟鸣响起,越涯听来如同仙乐,而于神医却是乱心曲。
她骤然倒地,美人面与朦胧焰影相互交叠,在痛苦扭曲中变得模糊不清。
即目所望,身携苍白火焰的青鸟穿云而来,长尾飘曳如练,青翠灿羽似由春日绿意染就,又融入了一抹晴空的湛然之色,熠熠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