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看大夫。”
怎么受了伤突然变得这么孩子气。沈知寒没办法,也只好先顺着他,重新坐了回去。
毕竟他是因为自己才受伤的,难得惯着他一次也没有什么关系。
谢无救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两个人之间一时间没有话可以说,四周又落入沉寂。
原本沈知寒想等他转醒,确认他无事后就离去的。但是看着谢无救这幅脆弱的样子,突然又有些不忍。左右陈寅那个案子得先靠秦镜寻找些突破口,倒也不是那么着急。
虽然她这两日被越来越多涌来的变故搞得有些心烦,但今日在这里却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或许是因为谢无救难得如此安静,没有与她反唇相讥。
又或许是因为她终于不那么执着于弄清楚当年大火里的一切了。
那些冲天火光里,被扭曲融化的真相,这么多年横亘在她心里,叫她日日不得安寝。包括秦镜的死也第一次让她开始质疑自己,没办法保护任何人。
如今既然秦镜没有死,既然真相如此残忍又锋利,那让这一切停在她浅薄的想象那里就好。
沈知寒倒没有因为谢无救的这几刀,就将这些年的存在于她们两个人之间芥蒂一并抹消,她仍旧固执地认为她与谢无救始终不是一路人,也无法做到相敬为友。
她更不能擅自帮秦镜去原谅些什么,他要杀他的恨意是切实存在的。因果,因果,因是因,果是果。
但这一切并不妨碍她对他心有亏欠,因为她确实对他造成了伤害。绕开了官场那些你死我活的相争,这一次是她亲手造的孽。
她转过头,神色认真地看向谢无救,无比郑重地又说了句:“对不起。”
沈知寒不知道谢无救那个时候有没有醒过来,她只想确认被她伤害到的人能够亲耳听到这句话。
“嗯?”
谢无救歪了歪脑袋,面带笑意地明知故问道:“沈指挥使这句对不起是为了何事而道的呢。”
“明明伤我的人也不是你。”
他顿了顿,自嘲地低声说道: “是我咎由自取罢了。”
是他咎由自取,要让天上的月亮陨落。
要让她心里不再有一个人是皎洁明亮又独一无二的存在。
沈知寒想了想:“可是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
“人想要杀人很简单,伤自己最难。”
“那几刀一定很痛吧。”
谢无救彻底地愣在了原地,他以为沈知寒会将这种疯狂的举措归结于他心思深重,性格扭曲。原本他只是想压过秦镜一头,想要以鲜血的惨烈在她心里留下更深的震荡。
他想过沈知寒会对他的阴晴不定敬而远之;甚至压根没有奢望过她会因为自己三言两句,去责备和怀疑秦镜。
唯独没有料到她居然会问他疼不疼。
会对着他轻声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会对他心怀愧疚。
会愿意留下来陪他。
明明他用了如此卑劣的手段,藏了那么肮脏的心思。
她却如此的温柔,坦荡地像不会疲于屡照的明镜,不会惮于惠风的清流。
自己明明变了那么多,为什么她仍和当年长安雪里的少女一样赤忱。
自始至终,从未因为任何富贵而折腰,因为任何苦难而改变。
不知不觉间,沈知寒早就已经成为他无法直视,也无法仰望的人。
他侧过头,下意识地躲避着这样的目光。他以为只有这样可以不出卖他纷乱的心绪。他阴暗地讨厌着这样的光明。
更是刻骨般地憎恨着自己的不配。
沈知寒见他快要将半个脑袋都埋进被子里,只当是他身体又有哪里不舒服了。
叹了口气,这次不等谢无救伸出手阻拦,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谢无救回过神时,身侧已经空无一人。
她不爱熏香,所以一点存在的痕迹都没给他留下。
只留谢无救暗自纠结着这一切,是不是他昏迷后昙花一现的幻梦。
现在梦醒了,天亮之后。他们又该回到水火不容的位置。因为相左的政见,继续争锋相对,不死不休。
他闭上眼,独自呢喃着:“至少我们还有一场婚礼。”
至少你余生都得与我两两相对。
纵然你对我的好只限今夜。
谢无救的头开始变得有些昏昏沉沉,眼皮也越发地重,他努力想睁开,却被困意拉向更深的漆黑。
等到沈知寒带着一身雪气,端着手里煎好的药走进房间时。谢无救的呼吸已经开始逐渐变得均匀平稳。
她又用手探了探,确认了确实有些烫。无奈地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捏着谢无救的下巴,好让药能顺着喉管流下去。
好在谢无救睡得比较死,纵然她几个不小心,泼了一些深褐的药液到他白皙清隽的脸上,烫出了几个小红点,他也依然在安睡着。
等喂完整碗药。沈知寒又不放心地把他的被角掖得实了些,才转身离开。
在掀开门帘要跨出去的一瞬间,她回过头又深深地看了谢无救一眼。
她越来越不知道谢无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