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如霰抬眸,反问道:“依你看,我方才应该答应方端的请求吗?让他继续造势?”
寒枝摇头:“依我看,姑娘方才做得没错。若答应了他,恐怕会适得其反,难免再生变故……只是,或者也并非‘小十’不可,我们可以另寻刻工,赶在年前完工。”
“工期太赶,难保质量。”梅如霰笑道,“心急,可是刻书的大忌——这个道理,你明白的。”
“那就只能这样干等着吗?”寒枝的眉心拢在一处,满脸透着焦灼,“这是姑娘接手落鸿后雕印的第一卷书,也是落鸿第一次刻印话本,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容不得半点差池!眼看着所有的努力可能就此付诸东流,我心中着实难安。”
“你太紧张了。”梅如霰抚上寒枝的手背,笑道,“放轻松点,这不是什么大事,便是最坏的后果,咱们也担得起。”
梅如霰的手心带着暖意,寒枝的焦躁好似被这股暖流抚平了。
“况且……你又怎知,最好的时机就是当下呢?”
梅如霰拍了拍寒枝的手背,含笑掀帘下车。
她立于街心,仰头望向天际:“寒风将散,可静待春归。”
寒枝终于安下心来,随梅如霰一同踏进府邸。她们刚进别院,又迎面撞上了梅霁。
她见梅霁脸色不大好,方欲开口询问,却被对方先一步打断了:“回来了?时辰不早了,你先去进食吧,我和四妹交代些事情。”
他的语气温和,带着淡淡笑意,实在不容拒绝。
“好。”寒枝回眸看了一眼梅如霰,得了回应,才欠身告退。
“二哥,我也没吃饭呢,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啊!”梅如霰瘫坐在回廊下,抱着柱子,抬起一双含水的眼眸,“有什么事不能吃完饭再说吗?”
“石凉,起来说话。”梅霁握住梅如霰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起来,沉着脸道,“你可知今儿是什么日子?”
梅如霰怀抱双臂,目光清明,恍若不知:“什么日子啊?”
“梅如霰!”梅霁不由提高了音量,面对这位油盐不进的胞妹,饶是有教养,也屡屡压不住心底的怒气。
“二哥别动怒啊,让我想想嘛——”梅如霰拍了拍脑袋,忽然笑道,“对了,今儿是姑母的祭日。”
“你可算想起来了!今儿去哪儿了?为什么没去上坟?”
“去落鸿了,处理生意上的事。”
“有什么事情不能交给赵叔处理?定要你亲历亲为,耽误正事!”
“在二哥眼中,生意就不是正事了?我既已接手落鸿,凡事自然是要亲历亲为的,怎能事事倚仗他人?这可是父亲教导我的。”
梅霁冷笑道:“别拿父亲来压我,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听话过。”
“二哥还记得父亲在世时的光景啊——想必二哥也不曾忘记,是你亲口拒绝从父亲手上接过落鸿的。否则,它又怎会落到我的手上?如今,它既已交由我来掌管,我便不可能放任赵管事……不对,是‘赵叔’——独揽大权。”
最后四个字说得很轻,一字一字,缓缓吐出,却好似千斤重。
梅霁的语气软了下来:“阿霰,你为何这般不喜欢赵叔?我记得你小时候……”
梅如霰打断了对方:“我的记性比不得二哥,太久远的事,我可记不得……我倒想问问二哥,你当年为何拒绝接手落鸿?”
“太久远,记不得了。”梅霁有样学样,又恢复了冷言冷语。
“那你现在可曾后悔。”梅如霰不死心,继续追问。
“你觉得呢?”梅霁并不接她的话。
梅如霰笑道:“我天生愚笨,怎能揣测出二哥的心思呢。”
梅霁自知说不过她,不愿再与她多费口舌,摆手道:“去进食吧,用完饭去祠堂上柱香。”
语毕,拂袖而去。
“二哥!”梅如霰唤住了对方。
梅霁停下脚步,但并未回头。
他静静地立在寒风中,背挺得笔直,身形却更显单薄,摇摇欲坠,好似随时要被吹走。
“举子们,该进京了吧。”
梅如霰的声音极轻,堪堪落地。
梅霁恍若不闻,抬脚远去,雪地里只留下一串清晰可见的足印。
一夜北风过后,仍有微痕残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