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靠近的时候没有听到他发出声音,黑色皮鞋下的积雪也没有透露出一丁半点的踪迹。
这样就看不出五条老师是从哪里走过来。只是一抬眼的功夫就见到他笑盈盈的一张脸,撑着一把几乎从不在风雨天露面的黑色雨伞。他蹲下身后,伞面巧妙地倾斜,将她罩在与外界纷飞雪片仿佛隔绝的空间里。
为什么她的老师总是在她狼狈的时候不期而遇地出现。不等月见开口问,五条悟无可奈何地注视她说:“从来不在聚会上迟到的人怎么也联系不上。实在没办法才想着碰运气出来找找看。”
说话的语气,好像逛出门的路上,顺便把一只躲在屋檐下避雪的流浪小动物捎回去那样的自然。
这次又看到她在雪中凌乱满地捡东西的样子:
有些局促,举手投足间添了分因为赶时间缺乏耐心的孩子气的小动作。在抬头撞入他眼中的时候好像有被惊到,但又很快对他会心一笑。
“能请老师帮个忙吗?”她手指向某个方位。
循着月见的视线,五条悟看过去,手长脚长的他轻轻松松拦截到一桶差点要翻滚到马路上的豆乳威化饼干。
“还有那边也有。”
两个人像在雪地里捡玩具的小孩子。严格来说,这位头顶皇冠,围了一圈印着熊猫头的红色围巾,活脱脱像从童话世界里走出来圣诞老人装扮的成年男性看上去更加享受这场“游戏”带来的乐趣。
而事实上只有五条悟在被他自己单方面定义为“游戏”的过程中体会到了莫名的快乐。
在他帮忙捡东西的时候,月见盯了他一会儿。类似的回忆片段不断涌现,好像她的五条老师总是认真享受着每一件不被他人在意的微薄小事。
细细品味,慢慢琢磨。带着游戏人间的闲情逸致,又不因细枝末节的不如意踌躇苦恼。
五条悟为此解释过。他说,毕竟这就是生活嘛。
不被人定义的快乐。
***
将五条悟递过来的最后一块散装巧克力派往袋子里放好,月见接过他手中的雨伞,又伸手够过放置自己不远处的生日蛋糕交给对方。两人一前一后站起身,玩心重的五条悟顺手颠了一下蛋糕。明明是开心的举动,却被月见视为危险而抢了过去。
“蛋糕不能受颠簸,也不能晃它。”月见小心抱着蛋糕,神秘地笑了一下,“因为我还准备了特别的东西,是惊喜。”
“类似全家福的糖人或是饼干肖像这种?”
“你怎么知道?”
月见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向他。在她思考用六眼是否能精准透视蛋糕内容物的时候,对方笑着回答说:“毕竟是倾注了月见心意的礼物,想想应该八九不离十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记得她说过的话。
“嗯,是愿望。”
经历过比任何人都要漫长的时间,月见对身边的同伴们早已抱有超越友谊之外的感情。
“而且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完完整整地陪五条老师过生日。”月见假装埋怨,嗔怪道:“万一被晃碎掉一只胳膊或者一截身体怎么办。打开看见也会被吓一跳的吧。”
“大家没有那么脆弱啦。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承受能力上都没什么需要顾虑的地方。”就算五条悟满脸写上了【相信我】这几个字,担心他大猫本性不知何时会窜出来的月见仍然不放心把蛋糕交给他。
于是,她双手抱着蛋糕,他负责撑伞,另一只手则拎着零食袋。伞明显有所倾斜,而她看见斜风送来的雪花几乎从他毫无遮蔽的衣袖周围绕过。伞便成了多余。
***
离咖啡厅还有两个红绿灯的距离。四通八达的商业街上就蛋糕店数目来说当然不止这一家。
“所以老师怎么知道往东面走可以找到我?”
据月见所知,“六眼”与“千里眼”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
“一开始的确没找对方向,差点要绕好大一圈。”
五条悟饶有趣味地说:“但是中途被一只小猫拦截了诶。胆子超大,一开始埋伏在雪地里以为是想要搞偷袭的坏家伙,忍不住关注了一下。”
“小猫?”
“嗯。于是就被它往反方向引。”五条悟说:“因为是没见过的把戏,所以会想要看到最后。脑子里闪过很多有意思的想法,就算是哪个三流诅咒师布下的傻瓜陷阱也会想去见识一下。”
“……然后老师就找到了我。”这猫是通人性的吗?知道在风雪里艰难举步的她心里迫切需要的东西?
为什么选择了她?为什么又选择了五条老师?
明显不合常理。
愣了几秒,呆呆的月见困惑问道:“……真的是猫吗?”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亲眼所见的真实性。“还是通人性的咒灵之类的?或者是咒物?”
不然也太凑巧了。
五条悟表现出假装被难倒的样子,随便思考了一会儿:“嗯,说不定是超出六眼识别范围之外的什么东西。”
能是什么东西啊……
“但是很真实啊,不像妖怪诶。”五条悟笑着回忆说:“很可爱,还会在人前扭来扭去跳桑巴。没什么杀伤力啊。”
“……那只猫还会跳舞吗?”
越说越可疑了。因为五条悟习惯性艺术加工的叙事风格,原本那点经不起推敲的逻辑似乎已经完全被加深了荒诞困惑的脑洞画面给吞并了。
算了。
令普通人大惊失色的怪力乱神,对于咒术师而言不过是日常生活中再熟悉不过的处理对象。而一旦咒术师也遇上了超乎常理的“灵异”事件,总不至于真的去祈祷神明为自己解梦破相。
“也许只是一场美好的误会。”月见笑着放弃了想象:“如果下次再遇见它,一定要向它道谢。多亏它误打误撞地引导老师找到我,否则我现在还抱着蛋糕和一大袋零食在雪中瑟瑟发抖呢。”
“如果没有月见同学,大寿星五条悟今天可能吃不上生日蛋糕了诶。”先是用天塌下来祸及生命一样的浮夸语气,转而语调一沉,声音认真起来:“谢谢你。”
总之很犯规。被认真注视自己的五条悟用难得听起来真诚的语气道谢,月见耳根子都泛红了。她没有接话,只是避开他的视线,装作被寒风冻到的样子,将脸下部位渐渐埋入卡其色的围巾里。
“而且月见考虑地很周到,连我们聚会上的小零食和游戏道具都一应俱全地准备了。”
“我是买了零食没错啦。”月见诧异地把半张已经埋入围巾中的脸重新露出来,“游戏道具是哪来的?”
“这个。”突兀露出半截购物袋的法棍随着五条悟的动作在袋子里晃了晃,“是玩惩罚游戏当棍子用的道具吧。放在寒冷的环境如果能增加这东西的硬度,用来揍人说不定会被揍到哭出来欸。”
完全不是形容食物的评价。
月见很快理解到法棍不被五条老师青睐的原因,于是纠正说:“这是买来给熊猫啃的零食啦。”
“这是异食癖的一种吗?”
“甜度不够的食物就要归为异物,老师也不能不讲道理呀。食物也会生气的。”
“那么生气了会自己跑掉吗?”
“也许不会。”月见也学他跟着开玩笑起来:“但是食物生气了会变难吃。甚至会因为报复不珍惜它的人,而降低其他伙伴的甜度。”
“好邪门的诅咒啊。要是因此产生了拥有这样畸形观的咒灵,肯定会被我关起来虐待。”
“那它也……”一时也说不上如果真发生了那样的事,究竟是谁更可怜。
“我也有给老师准备零食,很早就去排队买到了限量的白桃乌龙大福……”
“捡东西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五条悟不等月见说完,迫不及待低头往购物袋里观察了一下。确定不在袋子里,又问她:“是月见藏在衣服口袋里想要给我一个惊喜吗?但是这样就没必要提前告诉我了啊。”
“嗯……买是买了……”心意的确送到的意思。
“但是大福被那只小猫叼走了。”
大致可以想象五条老师的表情,月见抬眸对他笑了一下:“小猫的眼光和品味是不是很独到?”
***
有那么几秒钟,月见看出五条悟是在“追捕小猫”和“重新排长队买大福”这两个可怕又耗时的选择间犹豫。考虑到生日宴会已经因他们而延迟了半个多小时,好在五条悟放弃了这两个可能进一步拖延时间的念头。
抵达咖啡厅后,他们走上木质楼梯,进入二楼的包厢。除了他们二人外,夜蛾校长和伊地知也早一步在他们前脚到场。
差点就要过一个没有生日蛋糕庆祝的生日派对。歌姬和七海注意到月见抱着的蛋糕,悬着心口不妙的顾虑总算彻底放下。虽然他们二人对五条悟的生日聚会并不抱有与寿星本人一样兴奋的心情,但若是在这件事情上整蛊五条悟,既不体面也没必要,或者说不至于,犯不着这么做。更何况,他们也很难想象五条悟会在没人准备生日蛋糕这件事上善罢甘休。
幸好有人把蛋糕带来,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仪式的必要性在于陪伴。一群人做一件事,比如许愿,吹蜡烛,唱完生日歌后,又好笑地分食蛋糕上因为受到五条悟先前颠簸而四仰八叉的各色小糖人。
唯一提出异议的是熊猫,因为属于它的糖人不幸大脸朝下,整个趴在奶油里陷了进去。借口想要月见安慰的抱抱,于是毫不意外地挨了真希的法棍一击。
而月见和五条悟的糖人因为位置相邻,在蛋糕受到颠簸后,巧妙地以对方为支点彼此紧紧依靠,顽强立在奶油之上。只是身体歪斜,头靠着头,想要拿叉子把它们分开,发现彼此因为粘性已然合二为一,如果不动用蛮力几乎密不可分。
简直像是“天公作美”的情侣款糖人。月见一时傻了眼,但又暗藏私心地提议:“如果粘在一起就不要把它们分开了。”
硝子忍不住笑了,但没有发表任何调侃性质的评价。
伏黑惠注意到了突兀的地方,顺便自然地岔开了八卦的话题:“那两个是?”
他的目光落在多余的两个糖人身上。它们仰躺在奶油上,看起来是一男一女的扮相。
“粉色那片是头发吗?”
“哦,是的。”月见定蛋糕的时候,顺便拜托蛋糕师做了另外两个男孩女孩的糖人模板。这两个人和其他人不一样,要等到一年后才能有机会与他们相遇拍照。所以月见大致口述了两位年轻人的发色和体型特色,求个形似即可。
要问为什么加上虎杖和钉崎,只不过是月见心血来潮想要在形式上预支一个美满团圆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