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的说,是她的食指和中指。
泽诺知道伊芙有一双很好看的手。与它的主人实际上拥有的强大力量不同,伊芙的手指看起来相当精致。白皙的指节纤细修长,指腹上一层薄茧却无损它的美感。
泽诺一度感慨这双手合该弹琴或者拿画笔而不是握着武器和奇形怪状的怪物厮杀。
——‘暴殄天物。’
但现在他不会想到这个了。
伊芙那漂亮的手指,恍如艺术品一般的手指上,切切实实地沾上了湿润的,透明的液体。
屋内的灯光让她的手指看起来闪闪发光,映射在泽诺的视网膜上牵引着他本就混乱的思绪变得更加难以理清。
口中还残留着仿佛被填满的异物感,呼吸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回归到原本的平稳,连胸口的心跳也跟着激烈得吓人仿佛要从身体里蹦出来。
......真是够了。
泽诺狠狠闭眼,努力试图把一切掰回正轨,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这些画面上移开,竭力保持住冷静。
“......咳,抱歉伊芙,”
“......很脏吧?你可以先去清洗。”至少先解决这个.......
泽诺的设想很好,而伊芙本人似乎也没有要反对的意思。她定定看了泽诺一眼,在他出声询问前就起身离开,依言乖乖去了卫生间。
随后响起的水流声让泽诺松了口气,他定了定神开始重新梳理目前的情况。
——他和伊芙之间存在问题。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伊芙很自然的把自己放在了“工具”、“消耗品”一类的位置上,并丝毫不认为有何不妥。
在泽诺的赌桌上,她把自己放在了“筹码”的一端,从不曾怀疑自己才是天平上的“奖励”。她比从前身为员工时更加的拼命忠诚。
她认为自己是“武器”。
甚至不是“员工”,不是“下属”。仅仅只是一件,依照“主人”的意愿和命令行事的没有任何自主权的“物品”。
所以她没有拒绝的余地,没有怨恨的权利,甚至连提问都要用相应的东西去交换。
将主管的命令视为存在的根本,余下的一切乃至生命都是可以被抵押出去的“次要”。
——“不这样的话,就会被抛弃。”
伊芙什么都没有说,但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无一不在强调着这一点。
可为什么?
泽诺沉默着理好被伊芙扯乱的衣领,对原因心知肚明。
将伊芙变成这样的,剥夺了她拒绝的权利的,正是他亲口所说的每一句“约定”。
从最开始就该察觉到的,伊芙对他那种过度到乃至有些病态的包容。在还是人类的时候伊芙就从来没有向他表示过不满,哪怕是他记忆混杂情绪不稳对她恶语相向时都没有露出过任何负面的情绪。哪怕之后被刻意的疏远,她都一如既往地守在他身后,仿佛从来不会难过,永远不会受伤。
这或许与伊芙的“父母”有关,具体的情况他知之甚少,如今也没有机会再去查证,但显然伊芙从父母那里继承到的不仅仅只有温柔和强大,还存在着连泽诺都难以全然窥见的“扭曲”。
曾经可以被称作是“温柔”的全盘接受在如今的情况下被更进一步的异化,被抛弃的恐惧扭曲了最初的原因成为了新的枷锁和病症。
她尝试过拒绝的。每一次她都表达了自己的心情,咒灵尚不懂得掩饰,于是开口让他留下。
而他的每一句“抱歉,”、“听话”,都是在配合那些枷锁消磨掉她最后的棱角。
引线是那天的战斗,哪怕没有人告诉他真相,现有的线索和征兆也足够他推演出结论。
他没有产生错觉,那时候,他真的死了。
又一次,在伊芙面前死去了。
本该是这样的,他的生命应当被画下休止符,彻底从这里消失。
但伊芙用自己的“心脏”换回了他。
——这部分他也不明白当中的原因和原理,正如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在“光之种”里消失的自己会重新来到这个新世界是一样的道理。
不过眼下这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泽诺更在意的是伊芙的感受。
这是第二次了。
信誓旦旦地给出了承诺,最后却没能做到。
伊芙毫无征兆地昏迷时那种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的巨大惶恐痛苦到现在回忆起来也令人遍体生寒,而他让伊芙完完整整体验了两次。
......
那时候的伊芙,在想什么呢?
泽诺想得几乎有些出神了,甚至都没注意到水声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直到伊芙端着杯子走到他面前,他才猛然惊醒一般的回过神来。
“......伊芙。”
他试图牵起嘴角,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缓和一些。
但伊芙对此没有什么反应,沉默地看着他,拿着杯子的手上还有清洗过后未干的水珠。
她在泽诺疑惑的视线里慢慢靠近,将手里的杯子递到泽诺面前,冰凉的杯壁轻轻抵在他的唇边。
泽诺不明白伊芙的意图,但也不想再去拒绝她,于是顺从地低头,喝下了杯中的透明液体。
——是水。
什么味道都没有的,单纯的饮用水。
‘伊芙想要做什么?’
泽诺准备咽下口中的水,却被伊芙眼疾手快地捏住下颌。
“请不要咽,”
伊芙垂眸,神色看起来相当认真。
“吐出来,主管。”
......什么意思?
泽诺一时间有些糊涂,含着嘴里的一口水进退两难。伊芙则维持着捏着他下颌的动作,开口解释,“清洗,很脏。”
“......”
泽诺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伊芙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咳,抱歉伊芙,’
——‘......很脏吧?你可以先去清洗。’
没有怀疑,没有质疑。伊芙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这句“脏”变成了自己的问题。
‘我很脏,所以会把主管也弄脏,’
‘所以,要帮主管清洗掉我留下的痕迹……’
几乎不怎么需要推论就能得出来的结论。
摸清楚伊芙想法的泽诺有些生气,尤其是在发觉那双红色的眸子里带着一点“理所应当”的催促时,他心底的火悄悄窜的更高了些。
就不问我吗?
泽诺自己很清楚自己现在其实就是在闹别扭,这本是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词,但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词更能够体现出他的心情。
于是他赌气似的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干脆利落地咽了下去,最后示威一般启唇向伊芙展示他空空荡荡地口腔内部。
伊芙的动作也直白得很,干脆利落再次用手指按压主管柔软的舌根,试图让他把咽下去的水全部吐出来。
显然这对泽诺并没有什么用。
盛怒之下他甚至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塞在自己口中的手指,在伊芙白皙得过分的指节上留下一枚不大不小的齿痕。
“我说过的伊芙,”
泽诺面无表情地看着伊芙的手指上牵出的一道银丝,抬眼看她时甚至有些挑衅,
——如果忽略他红透的耳尖和眼角。
“我有拒绝你的权利。”
****
学习,对于现在的伊芙来说,是个有些奇怪的词语。
有的东西她总能迅速找到方法,而有点事情侧需要几何倍式的努力。
但她不能停下,但她不愿停下。
因为不够强,所以阻止不了主管消失;因为不够强,所以让主管只能亲身冒险;因为不够强,所以会让主管担心......
——所以我要变得更强才可以,学习曾经会的不会的全部。到那时,我就能够为主管完成所有的一切。
在那之前,我要做的,就是服从而已。
接纳主管的一切,服从他的所有决定……
这就是我的全部。
——但现在主管拒绝了。
他拉着我的手臂,说着我难以理解的话,脸上的表情我从未见过。
我唯一的、最高的驱使者这样说着,
——“所以来试着拒绝我吧伊芙?”
“就和现在我拒绝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