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这是这段时间的任务报告。”
伊地知洁高把手中的文件放到办公桌上,顺手扶了扶眼镜。
“还有,五条先生让我转告您,‘别忘了帮我的任务报告哦~’——他是这么说的。”
“倒是也不用勉强自己连语气也一并模仿过来……”
泽诺到底没忍住这句吐槽。
“啊抱歉,”
伊地知洁高有些窘迫,本来有些苍白的脸颊都带上几分尴尬的红,
“毕竟五条先生特地嘱咐过要一字不落地‘如实传达’。”
“……伊地知先生辛苦了。”
“啊,不,只是我的分内之事。”
“各方面都是,辛苦了。”
泽诺翻着手边新送来的文件,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么多文件,很难想象之前都是您一个人批复。”
半人高的文件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绝望。
“没有没有,实际上我之前负的也只是其中一部分,之后会和其他同事一起汇总上交到下一个流程。”
伊地知边说着边走到办公桌另一半把泽诺处理好的文件整理起来。
泽诺闻言一怔,翻看文件的动作都变得有些迟疑起来。
“.....其他,同事?”
“是的,”
伊地知洁高把文件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手腕发力把需要送检上交的文件抱在怀里。
“刨去文书工作,我们的工作量可以说是大幅度减少了,还要多谢泽诺先生您。”
“啊,还有您的同伴,不愧是五条先生亲自任命的人选,效率相当惊人呢,之前积压的工作几乎要全部处理完成了。真的非常感谢,今天工作结束后请务必让我请两位去喝一杯!”
泽诺深深地吸气以压抑住上涌的情绪极力保持着从容,但捏着文件的手指却很诚实地用力收紧到有些发白。
“......没有别人。”
“嗯?”
“五条先生似乎并没有为我安排‘同事’。”
饶是身经百战的泽诺也难以维持平常心,毕竟任谁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到最后发现自己其实做了本该分给好几个人的工作也会绷不住的吧?
从五条悟提出要考验泽诺之后过了三天,而这三天为了处理完这些繁复的文件泽诺根本顾不上休息,除去上厕所的时间他拢共休息不到六个小时,连吃饭都不忘翻开文件瞅两眼。那种加班地狱简直让他重回脑叶那段被【TT2协议】支配不分昼夜地工作的时光。
而这一次他甚至没法使用T公司技术控制时间流速来为自己减轻精神上的负担,完全是靠着一口气在强撑着。
......如果这边也有和T公司一样的“奇点技术”存在......
心中思绪轮转万千,还没思索出个头又飞快消失,但到底还是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深不浅的印子。
听了泽诺的话的伊地知洁高顿时愣住,停下拿文件的动作转身看向泽诺,
“但是,五条先生的确是向我介绍过您的同伴,并告知我您二位会接手文书方面和部分情报工作。”
意料之外的情况让两人都有些沉默,伊地知洁高甚至从怀里抽出手帕开始擦拭额角流下的冷汗,抱着文件就开始对着泽诺鞠躬道歉,脸上的神色是掩盖不住的歉意。
活脱脱一副深受“职场霸凌”,习惯被刁蛮上司迁怒的卑微打工人模样。
本就没打算要为难伊地知洁高的泽诺再次叹气,这三天他时不时就能得到这位辅助监督的“诚恳谢罪”,也逐渐从一开始的一头雾水变得习惯甚至能快速做出反应。
所以这位到底是经历过什么啊......
一边示意伊地知洁高抬头,泽诺一边分神想着。直到从伊地知洁高口中听到熟悉的名字才微微回神。
“抱歉,您刚刚说,谁?”
“啊?呃,是,您的同——自称是您的同伴的岐宫寻先生刚刚托人过来,表示今天结束任务之后会来见您。”
猛然听到熟悉的名字让泽诺有些出神,放下手里的文件,他沉默着没说话。片刻后才斟酌着开口,“他有说什么时候来吗?”
伊地知洁高抬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岐宫寻先生的工作效率很高,不出意外应该很快就能结束过来。”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还没等泽诺回应,门外就响起不算规律的敲门声。熟悉的嗓音隔过木质门板传来,变得有些模糊。
“你好?有人吗?”
伊地知洁高立马条件反射地想要放下手上的文件过去开门,又被泽诺用眼神制止。泽诺旋上用于签字批注的签字笔,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门外没得到回应的岐宫寻已经开始嘀咕,“没人吗?还是没听到?不应该啊,先生在这里吧?没道理骗我啊。”
越想越烦躁的岐宫寻抬手准备再次敲门,准备多用上一成力气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突然打开的门和那张猝不及防出现在视野里的脸都让这位精通暗杀的诅咒师以一种相当可笑滑稽的模样呆愣在原地,倘若这个时候对他发起袭击,恐怕会一打一个准。
但对于岐宫寻而言,他根本想不到那么多的事情,他唯一明了的只有一件事。
——先生醒了。
那天的场景不仅是对伊芙的刺激,于他而言更是宛如噩梦般的景象。
“岐宫寻就是特么的神经病!”
他的人生里似乎总是带着这样的声音,他人惊惧的眼神和脱口而出的谩骂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赞美。他生来就对那些循规蹈矩的东西不感兴趣,唯有出人意料的东西能够引起他的兴趣。离家出走是,选择成为诅咒师也是。
没有那些所谓的复杂的思考权衡,仅仅只是因为想而已。
父亲很早就离开不知所踪,只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个灰扑扑的影子。而母亲也终日沉醉在酒精和赌博里,醉生梦死一年到头都难见她露个面。
“......没有你的话......”
母亲也曾在难得清醒时盯着他的脸喃喃自语,目光闪烁着伸手让他过来。
他平静地走过去,任由母亲抄起矮桌上的水果刀狠狠朝着他的胸口刺下。
喷涌而出的血溅了母亲一脸,她如梦初醒般地松开手,慌张地伸手去捂他的胸口,又被满手的红色惊住,尖叫着夺门而出,留下岐宫寻躺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吐出喉头涌上来的鲜血。
......无聊。
明明能感到身体逐渐变冷,但岐宫寻却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无聊透顶。
他不恨母亲,反而怜悯她可笑懦弱的人生。
他知道母亲想做什么,而他依言过去的行为也并非出自什么绝望的解脱。
只是想知道她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
年幼的岐宫寻躺在冰凉的地板上闭上眼睛,
不过就是这样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他想着,坦然迎接死亡。
但他没死。
第二天他从满是酒瓶的客厅醒来,起身摸着光滑的胸膛,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有预感,他会碰到比现在的一切都要有趣的东西。
那个胆小的女人没有回来,但岐宫寻本人也不在乎,出于最后那点说不明白的念想,他收拾好一片狼藉的客厅,孑然一身地离开了他生活了十年的“家”。
那晚他觉醒了咒术,甚至学会了难得的反转术式。
他开始学习去做一个诅咒师,开始去见识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会见过的光景。
他足够聪明,也足够狠心,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足够强。
他把自己和他人的生命放在游戏桌上去体验一切新奇的刺激的东西。
他在生死的界限来回试探,珍惜这条命去看更有趣的东西,却又不畏惧随时可能置他于死地的危险。
他本来应该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他一时兴起地接下一个委托。
目标仅仅只是一个刚刚身负咒力的普通白领,跟踪、出手、处理、交差。
仅此而已,简单得他都觉得无聊透顶,根本提不起做任务的兴致,反而是伪装成生物工程的研究员更让他感兴趣。
他没想到借由这次算不上是“大发慈悲”的心血来潮,反而让他窥见了这位“普通白领”隐藏在那层壳子下的“惊喜”。
从“感兴趣”到“彻底折服”仅仅只用了两个月不到。
具体是因为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来确切的原因。说得上话的同僚也曾来探过岐宫寻的底,追问过这件事,也怀疑过他是不是中了什么类似“魅惑”的洗脑咒术。
但岐宫寻大手一挥,表示不在乎。
有没有中咒术重要吗?此刻从我心底升起的这股渴望与满足并非是虚假的,我的的确确从先生那里得到了我需要的,这就足够了。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在先生怀疑时站出来承认了一切。
那些滋生的陌生情绪让他心甘情愿供人驱使,甚至连对方投来的一个眼神都让他甘之如饴。而这些并没有像以前找到的新鲜事物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越发浓烈,连带着他的胸口都溢满着从未有过的满足兴奋。
我果然脑子有病。
他也在心底暗自肯定。转身为先生行动时依旧是心甘情愿动力满满。
久违的安宁平静居然也能出现在他这样的人身上,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故事似乎总是有一个狗血至极的转折。
他平生第一次害怕血。
他明明数次无限接近死亡,明明亲手感受过生命的消逝,可偏偏难以接受眼前人的死亡。
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十岁的那个夜晚,遗失的恐惧和迷茫连同不甘酿出最难以下咽的鸩酒,填满他的空缺,亲手教会他何为害怕。
也是那一刻,他无比清晰地确认了于他而言先生存在的意义。
现在他垂眸看着那双熟悉的金色眼睛,末了长舒一口浊气,扬起一如既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