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仁完全没有准备,胸腔震动,高昂悠扬的曲调立即从喉咙里迸发出来,他跟着唱了几句,众人的歌声越发嘹亮。
才仁发现李坏认真地看着他,就解释道:“这是一首很简单的酒歌,到处都能听到,没有多复杂的意思。”
“要么请喝酒,要么请唱歌。
饮酒唱歌之间,任你挑选一个。
我们在此相聚,祈愿永不分离。
祝福聚会的人们,永远无灾无疾。”
这一夜很快过去,篝火与人们的笑脸仿佛仍然在李坏眼前。
婚礼实际上举办得仓促,原本应有三天,然而只是到了第二天,他就看不出来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所有人都恢复到缄默如初的模样。连带着他也开始有些不安。
有什么即将要到来了。但没有人为李坏解答。
李坏甚至没有见过白玛的孩子,只是知道她生产了,冬日也已经快要再次过去。
他最近头昏脑涨的,有点嗜睡,分明平时什么都没想,却总觉得心里疲累。
“好运。”
她终于回来了,又笑了起来,完全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开心,明媚又灿烂。
白玛说:“我来和你告别。”
李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怔怔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告别?”
那天晚上,白玛独自来喇嘛庙里和他们告别。当然,李坏直到她说出口了,才知道那是告别,他下意识看向才仁,才仁却沉默地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才仁早就知道了。
李坏茫然又不安,却不知道焦虑的源头。
“小官呢?”
白玛只是笑:“被拂林带走了。”
那个笑容很难形容,说不清难过还是悲伤,但她笑起来的模样确实又是高兴的。
“……现在这个时间?”
李坏看着她,沉默了几秒,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仿佛只要她下令了,他就会去把她的爱人和孩子一起从离开雪山的路上带回来,无论他们现在已经身在何处。
白玛叹了口气:“这样就很好了。”
“这样就很好了吗?”
他的眼眶立即红了。
白玛看着他,像一位母亲一样拥抱了他。
李坏听到她的声音,轻缓地说:“我的朋友啊,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年龄很大了!”
这句反驳居然还有点哭腔。
李坏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心态,尚未完全成熟的身体永远比常人单薄一分,它赐予他新生、让他长大,却桎梧他的精神与意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时间走向明天,他仍然会停留在过去。再向前一步,就是结束。
她摸摸李坏的脑袋,轻轻地说:“乖孩子。要学会说出自己的感受,不要老是不说话。”
李坏忍不住喊道:“……白玛。别这样说我。”
他的懒自然而然,勤劳也是三分钟热度,像是夏日田间里会出现的一种小灰蛙,被人蹲到面前戳了,才会惊慌失措蹦出去一段距离。
但是白玛这样说,好吧,李坏会学着话多一点,实在找不出话题,复读和废话也是一种才能。
他不是不喜欢说话,也不是喜欢说话,交流对于李坏而言,有时只是一项多余的能力。
在他的记忆里,有过太多别人替他张嘴的时候了,仔细想想,那也不是他的嘴。久而久之,李坏还是对于自己的嘴巴没什么实感了。有没有好像都一样。
只是偶尔,他还是会觉得安静得适合他说些废话的时候到了。
“不要哭了。妈妈在呢。”
白玛抹掉了他脸上的眼泪。
李坏又想起李若琴,他看见白玛的眼神,那是一个温柔的母亲的眼神,和李若琴不一样,她的眼里拥有着无限的爱与包容。
李若琴的爱总显得是克制的,好像一旦表明了,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李坏看着她的笑容,生出一个自己都不明白的小心思。
房檐外未停歇的雪,呼呼的风声,木石房间的质感,暖烘烘的炉灶和柴火食物的气味。藏香飘散,才仁望着落雪的背影,白玛的拥抱和她温和的眼神。好像时间永永远远停在这一秒,也是非常美妙的事情。
李坏终于明白能够做什么了。
他要带走此刻,将现在带去未来。
他会将过去带到现在,然后将那一刻带给白玛的孩子。
李坏会把这一秒,把许多与白玛、拂林有关的时光分享给那个孩子。
时光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所以他去努力记住每一个瞬间。
才仁僵站了许久,他眼睛瞪得有些酸涩,忍不住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
身后终于传来了李坏的喊声:“你还要在那呆多久?”
他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风声渐歇。
雪越来越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