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衿何:“……”作孽。
早晓得有这么一遭,当初起名时认真些好了。
白衿何断了思绪,抬眼觑那大长老淡漠的眉眼,说道:“我名白一,刚入莱羽殿,只待几日后的大选正式成为莱羽殿弟子,昨晚我在莱羽殿内闲逛迷了路,便走到了这处来。”
大长老身后修炼着的弟子虽不敢停下手中动作,但还是稍微带了些许演戏的做派,这边剑刚出了鞘,那边便飞躺在地上喊道我要你好看;这边方才一越腾空,那边便连连后退手扶胸膛佯装内伤极重。
听见白衿何的话,那边便议论纷纷,絮语如云。
“这话在近日便有六个不自量力之徒说过了。”
“这借口到底是哪位人才想出来的,迷路?莱羽殿虽大,但也不至于有人笨成这幅蠢样吧。”
“他们都是一介凡人,空有脑袋里的那点儿小九九,你还能指望他们想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办法来?”
“前几日那黑一不就是用这借口敲开了门,却得了福气被师傅收入门下。”
“话说这俩人的名字还真是有够邪门的,黑一白一,乍一听还挺像那画本里阎王左右的黑白无常,那阎王是不是快出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阎王也跟着叫阎一吗?”
“……”
忽得。
只听见一声怒喝。
“白一!”
白衿何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颇像那日闯上门的……哦,对,蒋承允。
这不是那蒋师兄吗。
白衿何叫了声:“蒋师兄。”
只可惜此时此刻,蒋承允全然不是他走时笃定的场景那般风光无限得唤上声师弟,反倒是站在大长老身后怒目相视,恨不得抽他的筋、剥他的皮,却又顾忌着大长老不敢上前。
蒋承允只得对着大长老说道:“师傅,这小子不知是有何邪门的法术,我前几日去他房中时竟是连法术都施展不出,如同被废了般,浑身上下无半点灵力可言。”
他夸大其词,只为能叫这白一有来无回。
大长老的视线自上而下落到白衿何的脸上,稍作停顿,而后便落到他那双因着走路而遍布尘土的鞋履上。大长老启唇道:“你去他房里做甚?”
蒋承允支支吾吾道:“我……师傅,我听闻有新弟子想拜入师傅门下,便……想着先去交好。”
“交好?”大长老说话时无声调起伏,似是反问,又似是陈述,他接着说道:“倒是劳你费心了。”
蒋承允脸瞬间白了几分,这话怎得能落在他身上,他又哪有那个应允的资格,当即便膝盖一软,双膝并着砸跪在了冷硬的地面上,他低垂着头,犹如丧家之犬般彻底没了底气,只道:“弟子知错。”
大长老没给他任何回应,只扔给白衿何句:“同我过来。”便挥挥衣袖转身离去,那背影如遗世独立的谪仙般,白衿何此刻反倒觉得,这人不该练剑,应当像那日罟山顶上的沈喧雾般抚琴,高逼格。
白衿何从良逐鹘身侧而过时,只听那良逐鹘传声给他道:“房内?现在欺负人都晓得要躲在自己的地盘了?”
白衿何说道:“黑一闭嘴。”
那声干脆极了,如同在训斥不同话的犬儿般,成功让良逐鹘的脸冷了下来。
若非此刻还顾及着这莱羽殿,他怕是早就一爪上去掐死这白衿何了。
他那张嘴,远比宁悠归的虚伪还要令人厌恶。
良逐鹘冷冷得觑着蒋承允,宛若看着死物般。
察觉到大长老早已远去的蒋承允刚松口气,正抬眼准备偷瞧下那该死的白衿何,便毫无防备得和良逐鹘四目相对。
几乎是骨髓冷颤般的寒意,蒋承允的额头上便布了层涔涔冷汗。他想收回视线,却又迟迟不敢做出任何回应。
直到良逐鹘散漫得收回了眼,他才骤得松懈下来,但额头上的汗却怎得也擦不净。
分明是初春时节,却如寒冬般凛冽。
此时此刻,几乎下意识的,蒋承允将良逐鹘与白衿何联系起来。一个教他怒,一个教他惧。
良逐鹘远远得瞧着白衿何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见,他方才想到——
幻化出好丑一张脸,还是背影勉强入眼。
这大长老居处便在附近,但他并未有想法领着白衿何这个刚有一面之缘的人儿去自己夜夜宿着的地方,只领着白衿何到了鹰岚阁前院一棵刚生新芽的柳树下。
柳树枝叉稍显萧条,不若后山的美。
后山。
白衿何陡然开了窍。
此刻初春,后山何来如此茂盛葱郁的野草。
幻境。
他所见到的是幻境。
那眼前之人……
白衿何骤然紧盯着大长老双眸,向他徐徐逼近。
见他如此,大长老不疾不徐道:“怎得,我脸上有花方才如此瞧着我?”
白衿何停了脚下动作,又郑重其事得后退两步,拉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才笑着说道:“我常听闻大长老在外远传的威名,如今亲眼见了本尊,自然情难自已,一时没了分寸。”
大长老笑了声,虽未有冰山消融如此夸张,但白衿何总觉得这大长老未必真如传言那般待人严苛,若真如传言所说,那他此刻更应当沉着张脸喝令他休得巧舌如簧才对。
大长老说道:“白一?你本名为何?”
白衿何神色自若道:“大长老何意?我本名便为白一,我年少丧父失母,自幼孤苦,方才那开门的人虽话比蛇毒,但却是真真得戳中了我心底那道伤,尽管我尚且有屋可居、有粟可食,但论到底,我也与那乞儿无甚差别,我所要活命依靠的一切都是别人施舍来的,我唯一为自己做了回主的便是我的名字,白一,白为父姓,一意但求第一,我前半生萧索迷茫而过,只求后半生能真真正正为自己活上那么一遭。”
这一通稿子念下来,白衿何险些憋不住笑。
但心底简直要为自己拍案叫绝。
励志,太励志了。
悲催、凄惨、奋斗、逆袭。
应该换他来当小说主角才对。
白衿何垂着眸子,强迫自己只去瞧那大长老衣摆处的布料,佯作落寞姿态。
如果再重新上一回小学,他不信他作文大赛还得不了一等奖。
然,大长老一句话教他如坠冰窟——
“我怎记得白姓为前朝流放之徒?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