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衿何觑着那娇笑哼调的女子,无言两秒,嘴角便稍勾出个弧度,他在舟上站定,视线紧锁那女子的一切动作。
只见,那女子半阖着眼,似妩媚似娇羞般对他暗送秋波,嘴里的哼唱未停,似是因她的不断靠近,那曲调的声音渐渐增大,不过转眼间,那声音甚至在湖面掀起一阵骇人的涟漪,隐隐有着成波成浪的趋势。
似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那女子用绢帕半遮嘴唇,缓缓抬起右手,用指尖轻点白衿何的方向。
白衿何忽地出声唤道:“良逐鹘。”
但良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白衿何侧眸看去,他身旁哪还站着良逐鹘了。
视线缓缓下移。
只余一具腐烂大半的男性尸首正瘫存于舟上。
那尸首的七窍之中不断有扭曲可怖的蛊虫爬出,但奇怪的是,那尸首周边未见尸腐的腥臭味,反倒是胭脂水粉的甜香气。
白衿何重新看向那女子,抿抿唇。
这蛊,也是空寂痴独驭的含香蛊。
这世上,仅有空寂痴能有此蛊。
……..看来,这幻境的设立者果真是与空寂痴有些许纠葛,否则……..这设立者便就是空寂痴。
白衿何轻声唤道:“空寂痴。”
那女子的动作未受影响,面上也未露端倪,反倒是停了歌声,娇嗔般问道:“俏公子,你可是将我错认成哪家的小娘子了,我可不是你想见那人啊,奴家是渔者苏莲呀,你可当真是伤了奴家的心,奴家在这处等了你千年,结果呢,你就这般对待奴家。”
她的声音娇软,但不知怎地,落入耳中后却让双耳一阵刺痛,痛楚不停息地涌现。
白衿何若有所感地抬手摸了下耳侧。
他垂眼看指腹,只见,手指上依然沾染了斑斑血迹,那是从他耳朵中流出来的。
那血是乌黑色的,似是有腐蚀性,白衿何沾血的指腹不过数秒间便开始徐徐冒起白烟,隐隐露出了指骨的凄白色。
而就在此刻。
苏莲所站立的舟船之上骤然升起一团黑雾,黑雾渐渐聚在一起,化形。成千上万只泣尸鸟便在此刻从黑雾中冲撞而出,飞落在白衿何身旁那具尸首之上,疯癫地啃食,最后,连些许白骨都未曾留下。
白衿何此刻唤出蛊虫,以血为令,围在自己周身。
但那泣血鸟没了尸首可吃,便红着眼如同真在泣血一般拍打着翅膀,直直地朝着白衿何那被腐蚀了的手指冲来。
蛊虫围阵,杀泣血鸟于须臾之间。
但蛊虫数量有限,泣血鸟却是生生不息,难以杀尽。
耳边,还有那苏莲的嗔怪。
“俏公子,你昔日还说要做我夫君,伴着奴家一生,怎得如今却在心里有了别的美娘子。”
“你当真是伤了奴家的心啊。”
“你伤了奴家的心!!!”
苏莲悲嚎道。
白衿何跃起,躲避那泣血鸟,俯瞰苏莲眼中如同化为实质一般的哀怨,他琢磨了下,应当是个被情郎负了的鱼女再此处生怨。
或许……..这鱼女是一时悲愤后便溺死在了这清湖之中?
白衿何瞧着眼前越来越难缠的泣血鸟,渐渐没了耐性,便干脆拧着眉头唤了火蛊,瞬间尽数烧死在了眼前毫厘处。
但此刻唤火蛊,显然是逆水行舟,火蛊生火后便跌落在了清湖之中,甚至未能反抗,便被溺死。
这火蛊极难驭,让白衿何一阵心疼,他的牙关都咬得紧了两分。他本来驭这蛊是打算留着以后来对付那杀他的反派,但谁知此刻就消耗了大半。
白衿何难免不虞,只能想着日后早些寻虫,再驭些火蛊。
但此刻。白衿何的脸彻底沉了下来,脸上的笑也没了几分。他缓缓抬眼看苏莲,说道:“你真是让人恨。”
苏莲愣了数秒,便委屈地含泪问道:“就因为奴家埋冤你心中有了别人吗,你现在就开始恨上奴家了吗。”
白衿何不欲和她多说废话,便直接问道:“你要做甚。”
苏莲扯着绢帕一角,轻轻地擦拭了下眼尾将落未落的泪,柔声说道:“奴家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白衿何扯扯唇,呵笑一声,脚下一踩,便从空中落到了苏莲的舟船之上,他站立在苏莲的身后,轻声说道:“骗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苏莲还未来得及转身去恼他,他便直接伸手拂过苏莲的肩膀,与此同时,一只纯黑色的小蛊虫便停留在那上面,瞬间没了踪影。
下一刻,苏莲瞬间尖叫着湮灭成灰。
“你个负心人!!!!!”
白衿何盯着那还未散去的灰尘半晌,陡然间,他心头一跳,连连后退两步。
转踵间,舟船幻化成了巨兽的嘴,失重感瞬间席卷而来。
白衿何早有防备,料到会突生异象,毕竟他在现代那些年头也是看了不少小说,自然懂得套路,但他还未来得及挣脱,便感觉到自己全身早已僵硬,没了力气,他无法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入巨兽之口,毫无抵抗之力,视野之中的光亮也逐渐消失,他彻底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中去。
……..
良逐鹘站在舟上,他转眸看去,便见白衿何已经变了副模样。
红嫁衣,美盖头。
他看不见白衿何的脸。
但他闭上眼睛,能感受到他周身存在魂魄,且距离极近。
若非白衿何,便应当是这幻境中人,幻境之中,可造假,可虚化,但绝不会凭空造出来的活生生的魂魄,这世上哪怕是再绝世之人也莫能为此。
良逐鹘唤他姓名:“白衿何。”
无人应答。
良逐鹘抬手去触摸白衿何,他本以为会触碰着什么隔膜屏障,但他却毫不费力地便摸到了那盖头上的金线纹路,他摩挲了下。
金线鳞光,大喜之期。
良逐鹘收回手,拧了拧眉头,又唤了一声道:“白衿何。”
无人应答。
这下,良逐鹘彻底察觉了这幻境的不对劲之处。
罟山清湖上,红衣美娇娘。
这分明便是……..欢尽离曾道的恶鬼堂奇闻。
不过,欢尽离的原话是——
“鬼山清水旁,新妻痴怨郎。”
欢尽离绝非什么喜将流言奇闻挂在嘴边之辈,但良逐鹘初入破缠观之时,欢尽离教他的第一课便是这个恶鬼堂的奇闻。
因着,欢尽离叮嘱他谨记,鬼魂许诺于人若不为,轻则那人生怨而以命咒鬼,重则那人献魂以囚鬼魄。
鬼诺即为无形咒,束缚双方,无一方可轻易违背。
良逐鹘再次觑了白衿何两秒,果断地跃起用掌猛抓紧他的脖颈。
良逐鹘的手不断收紧,感受着手中脖颈的温度渐渐变凉,方才松了力气。转而伸手掀开红盖头。
里面的脸仍是白衿何,不过极尽苍白,那是死尸的颜色。
良逐鹘的眸底暗了暗,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要么,便是那白衿何阴险狡诈,早早便用另一具替身代替他进了幻境,准备趁机动手,搅乱三堂之序;要么,便是这幻境的主人早已精通幻术,独创虚中生魂的能力。
良逐鹘下意识地否定后一个猜测。
那么,就只能是前一个……..
“……..白衿何,无耻小人。”良逐鹘声音平淡,眼眸紧盯天边泛白处,低声说道。
须臾间。
良逐鹘眼前的幻境一再变化,最终,他离开了幻境,回到了罟山脚下,垂眼便是森森白骨,不过此刻,那白骨中多了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