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残留的泪痕让她慌张地笑出了声:“我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好神奇。”
重物感从头顶传来,林郁野的手掌落在棉帽之上,专属他的热源一路蔓延,像是在天文科技馆体验过的失重过后靠近太阳。此刻,她与他是如此的接近。
“今天我们一起搭一遍地铁,以后你独自搭乘地铁时也不用慌张。”他笑着说道,眼睛弯成月牙,“啊,下一趟马上要来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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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车厢里人很多,两人被迫分开站,林郁野站在另一侧,看着缩在中间,小心翼翼地抓着扶杆的女生,平缓了嘴角。
他不是一个喜欢情绪外放的人,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惦记着她。明明知晓彼此约定上午要睡懒觉,约定出门的时间是十三点,可一起吃过午饭后,他便不想回到自己的房间。
垂着眼看向自己抓着吊环拉手的手掌,指尖似还存有那团毛绒,那滴眼泪。
嗡——
艰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王妈发的短信:「大少爷,谢谢您给我放假,让我能回老家过年。给你做了晚餐,请吃。祝您和先生新春快乐。」
又翻看了今早凌丛宇发的信息:「我全家临时决定今年去北海过年,你来不来?下午走。」他没回复表示拒绝。
沈唤笛要回家,他其实没有那么开心。又张开手指揉了揉笑僵的脸。
明明早已习惯了分别,为什么突然像是十一岁那年的自己,似心沉入海底,似溺水的人难上岸。
明明,他已经游过很多片大海。
“南城火车站到了,请…”柔和又机械化的提示声音响起,林郁野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一直落在那鹅黄色棉服上。
黢黑又灵动的眸再次对视上自己时,他想他终于得以再次探出水面,呼吸到氧气。
地铁站台就在火车站里面,林郁野提着东西艰难地在人群里开道,时不时要护住跟在自己身后的女生。
瞥一眼身后,奔波途中,那顶棉帽已东倒西歪,能半遮住她瘦瘦小小的脸。
林郁野护住的动作张得更大了点。
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漏网之鱼”从侧面跑过,撞得少女东倒西歪,趔趄几步,险些摔倒。
“小心点。”他立即扶住。
人潮四涌,密麻如浪花一波又一波覆盖又消退。
脚步匆忙,各种各样的人拿着不同颜色的行李赶往不同的站口去往不同的目的地。
电子机械音女声还在不停地播报到站和发车的信息。
人越来越多,像是黏稠的粥,让人寸步难行,又让人像是被抽离的木筷东倒西歪,偏离了最初的方向。
不能这样下去,与其去站口旁边寻人不如先行等待。
林郁野定了定心,凭着个高的优势环视周遭,掠过各种各样的头顶,终于在特别偏僻的一处寻到了两张空位。
果断转身,牵起沈唤笛的手掌,带着她越过人海。
“欸?林郁野?”
单手扶住棉帽的动作还僵着,而相握掌心的潮湿似通过层层隔阂递送进心中,颤得心慢了一拍,沈唤笛微张着嘴,睁大了眼看向少年飞扬的发梢。
步伐急切又时刻顾着自己的步伐,掌心的力量不容置喙却又轻柔了禁锢的指尖。一盏一盏的顶灯光一折一折从他身上飞过,掀起一股薄荷柑橘旋风。
两人小跑的脚步声模糊又精准地从嘈杂背景声传来,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上,像是回到了炽热的夏天那个迷路小巷子里,他带着自己找到了迷宫的出口。
……
“要喝水吗?”林郁野递过刚从自动售卖机里买的矿泉水。
少女抬起头放下小灵通轻声道了谢,声如蚊讷。
时钟已指向十四时三十分,两人坐在椅子上也休息近二十分钟了。可她的脸依旧通红。林郁野侧过脸,忍不住扬起嘴角,又生了一丝愧疚,想要解释,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从怀里拿出iPod和耳机,递了左耳机过去:“要听歌吗?听周杰伦吧?”
“好。”她接过,手上按键声不停。
“我姐姐刚给我发了信息,说可能车可能会晚点,她感觉火车在某处停了很久。”沈唤笛道,“你方才从那边过来,有见大屏幕上有更新吗?”
林郁野调低了音量。
还不待回答,电子播报已给出答案。
晚点二十分钟。
不算太晚,每年的春运本就是一场人与天气的鏖战。
这样的晚点已是幸运的险胜。
“还好我姐提早三天请了假,如果是除夕那天回,人肯定更多,像是开水里下饺子一样?”沈唤笛自顾自地说着,再沉默下去,她会耽溺在慌乱里。
“林郁野。”
“嗯?”少年正喝着水,喉结滚动,发出单音词。
“你今年过年打算怎么过?”
“你呢?”他边反问边盖上了瓶盖。
沈唤笛歪着头畅享:“姐姐在经开区租了短期房,听说附近也有万达广场。应该会买衣服?吃点好吃的?再看场电影?”
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以前在家过年时,一般就是干活,看春晚,睡觉,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所以这次想趁着假期继续感受陌生的南城。”
“我说完啦,轮到你了。”她神采奕奕,眸子闪着光。
林郁野忍住想要摸着她头发的冲动,撇过脸看着人来人往,语气平稳:“父亲说除夕回,然后会同往年一样,在凌丛宇家一起过吧。”
沈唤笛很想俏皮地说“那和家人在一起,真好呀。”但少年努力遮挡的侧脸满是落寞,让她难以开口。
林郁野藏匿起方才的失神转过脸,见沈唤笛双目微怔,眉间微绞,满是担心。
如何都不敢再让她心疼。
于是他的话拐了弯,说出心中所想:“沈唤笛,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他憋在心里将近一周的问题。
看着她,认真说道:“我想你快点回来。”
张扬黏人。
这是沈唤笛再次敏锐感受到的。
每个人都有好几层透明罩来应对这个世界。高冷如寒霜只是林郁野的表面,白雪之下是炽热的岩浆,再往里探寻,是即化的绿洲。
可很多人只能看到林郁野的第一层保护罩,受不了雪山的冰冷,于是放弃。或许曾有人触碰过雪山之下,但受不了洋葱的辛辣,于是放弃。
现在,沈唤笛似是抵达了他内心深处,那片如春绿洲。
顶灯光落在他身上,拢上了一层冷白光晕。清冷一如初见。
沈唤笛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摸了摸少年毛茸茸细软的茂发,像是哄孩子一样:“我会很快回来,等我呀。而且你如果有事呀,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扬了扬小灵通。终于不再觉得自己的一切“拿不出手”。
少女眼角弯弯的模样让林郁野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附和着耳机音乐唱出了声:“漂亮的让我面红的可爱女人,温柔的让我心疼的可爱女人。*”
他不是情绪外露的人。
可嘴角抑制不住,像是许久没吃过糖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糖果。
也有人曾对他说过,那些“会很快回来”的人最后通通都离他很远很远。
隔着大海,隔着生死。
但他知道,沈唤笛说的“等我呀”,那么她一定会回来。
书上说,人依旧是原始动物,表达感情的本能是亲吻。
现在他很想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