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兰走后,东寨村卫生所本来就不多的医生,如今更少了。这会儿,基本上都已经下班了。
闫杏带着杨小荷直奔小高医生家里。
小高医生一听闫杏的话,当即黑了脸,对着杨小荷说道:“你这当妈的,心也忒大了点,娃都烧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来卫生所。”
杨小荷抱着难受的邹春华讨好地笑着,“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着。”
“还下次!”小高医生气冲冲地往前走着,“娃这么小,稍微不注意,生个病就能没了,你还想着下次注意。”
到了卫生所,小高医生仔细瞧了瞧邹春华的情况,开了些药,又到药房拿石臼磨成药粉,包好了递给杨小荷,“一日三次,先吃着看看,要是明天还没退烧,你再来找我。”
杨小荷弓着腰连声感谢,从卫生所借了碗和了药粉,给邹春华喂了一次药。农村的药往往剂量大,也敢开。闫杏小时候村里除了乡卫生院外,还有一个私人诊所,卫生院不敢开的药,私人诊所都敢开,药开得猛,药效也快,因此不少人都去私人诊所里抓药。邹春华吃过药后,没一会儿就停止了哭闹,阖上眼皮沉沉睡去。
“小闫老师,邹鸿明刚才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回去的路上,杨小荷讪笑着同闫杏解释,“他今日只是心情不好。”
“我往不往心里去,没多大关系。毕竟又不是我同他过一辈子,是你和你的两个孩子同他过一辈子。”见识到邹鸿明冷血的一面后,闫杏心中仅存的对于外公邹鸿明的丁点好感彻底消失殆尽。
很多人在年轻的时候强盛、霸道,到了老了的时候又变得和蔼可亲。其实并不是因为他们转变了对你的看法,而是他们因为已经承认自己变老了,觉得你已经变得有价值了,至于他们自己已经变成一个不得不需要倚赖于他们曾经打骂过、诅咒过、甚至想要抛弃过的孩子。
闫杏印象里,虽然看到过外公邹鸿明打骂外婆杨小荷的画面,但是外公邹鸿明对她倒是还行。谈不上特别好,但也不至于像电视上演绎得那般坏。是以,闫杏对外公邹鸿明的态度也是不冷不淡,成年后更是如此。
“他今日心情不好,便可以对你说出那样残忍的话。那他要是天天心情都不好呢?你和两个孩子的日子到底还要不要过了?”
杨小荷想到了闫杏可能会生气,但显然没想到闫杏会这么生气,而且生气的点不在于邹鸿明对她说了什么,而在于邹鸿明对杨小荷说了什么。杨小荷既感动又惶恐,她感动于这样的话,即便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也没说过,母亲只是像大多数人一样劝她继续过下去。她惶恐于自己早就变成大多数人中的一员,恐怕没有勇气做到离开。
“如果今天我没有注意到小梅的情绪不对,没有跟着她一起来,你是不是就要听从邹鸿明的话,放弃邹春华?”
杨小荷痛苦地摇摇头,不管怎么说,邹春华都是她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啊!哪有为娘的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
“既然邹鸿明已经明说了他不喜欢这个孩子,不想要这个孩子,以后这样冷眼旁观的事儿,只会多不会少。更坏的情况,我不用说,你自己也知道。”
至始至终,邹苑梅都沉默地抓着杨小荷的衣角缓慢行走。到了家门口,看着才盖起没多久的一层红砖房,邹苑梅拽着杨小荷衣角的手往下扯了扯,“妈,门已经锁了。”
杨小荷不死心,始终觉得邹鸿明前面的话都是气头上的话,上前叩了叩门,没有动静,又叩了叩。门里的大白听到叩门声,叫了几声,但很快就被邹鸿明狠狠踢了几脚,低声呜呜叫了几下,彻底安静下来。
邹鸿明在村里有一个相好,杨小荷一直都知道。当初那人嫌弃邹鸿明无父无母,嫁过来没人帮衬着家里,又嫌弃他家里穷,于是转头嫁给同村一户姓李的人家。自那以后,本就要强的邹鸿明暗地里事事同李家较劲儿。李家第一胎得了个儿子,邹鸿明第一胎得了女儿,李家要盖房子,他也要盖,李家盖了两层,邹鸿明只盖了一层,又让人给比了下去。前几日,李家第二胎又得了个儿子,邹鸿明瞧着邹春华,再看看肚子不争气的杨小荷,又想到今年的收成,顿时大为光火。碰巧邹春华又很不争气地发了烧,邹鸿明就想着,反正是个累赘,管她作甚。
自从在卫生所简陋手术室外得知邹春华性别的那一刻起,邹鸿明这个做父亲的,就没有一日尽到过一个父亲的责任。就连名字,也都是杨小荷让闫杏取的。
“这周轮到我住学生宿舍,这几天你们娘仨先住我屋里。”
“这不太好吧?
闫杏横了眼紧闭的木门,冷声问道:“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杨小荷蔫了下去,她一个外来媳妇,就算是与丈夫争吵了,也只能忍气吞声,要是不忍着,就只能被赶出家门。
“今晚就麻烦小闫老师了,明天一早我就带着娃们回来。”杨小荷卑微到不能再卑微,不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此刻尽显讨好,就像大白平日里对待邹鸿明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