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茉莉谄媚的动作一僵,按在闫杏腿的手也收了回来,平静地放在她的两只膝盖上。眉眼微垂,视线落在手背上,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我知道。”
昨日闫杏还觉着山里冷,这会儿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山里冷了,因为她的鼻子正在往外喷\火。心底翻涌的燥气带着她的声音也跟着高了起来,“你知道?!你既然都知道,还原谅他?我真搞不懂你的脑子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余茉莉抬头仰望着因为情绪激动而从坐子上站起来的闫杏,平静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俯身瞧着余茉莉平静中带着点点灰败之气的神色,闫杏深长呼吸几口气,略略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这才重新坐回到床边,“说说吧,这次他又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以至于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好了伤疤忘了疼。”
余茉莉抬手抿了一口有些冷掉的白水,“我们回去后,他和他的母亲四处借钱,东拼西凑,最终凑够了钱。”
闫杏从余茉莉的手中拿过搪瓷缸子,往里添了些许热水后又重新塞回她的手里,克制住自己想要发火的心情,低声问道:“然后呢?你们已经结婚了?”
水汽氤氲,使得闫杏看不真切余茉莉的眼睛,只看到她小幅度摇了摇脑袋,然后便听她回道:“都是一个村的,我家里人看到他爸生了重病,又想着他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需要照顾,便生了让我另嫁他人的想法。过年那几天,带着我去相看了。对方是镇子上的人,没读过什么书,长我几岁,家里正忙活着盖砖房,家境算不上殷实,但总归是比肖金玉家好上一些。他家里只有母亲和妹妹,我妈说,这样就算我嫁过去,也少些负担。他人也不错,就是嘴笨了些。”
余茉莉絮絮叨叨说着,手里的茶水又换了一遭,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闫杏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地往余茉莉的搪瓷缸子里换水。闫杏知道,这些话,余茉莉并不是说给她听,而是说给她自己听。
等到余茉莉彻底说完,暖水瓶里的热水也没有了。
“既然你相看的那人条件这么好,你还在犹豫什么?”
余茉莉注视着搪瓷缸子中还剩大半的温水,右手食指无意识地顺着杯口一圈一圈描摹,茫然道:“是呀。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说完,余茉莉毫无征兆地落下一行泪。她哭地悄无声息,不似假期前那一次撕心裂肺。
“肖金玉以前明明待我很好的,怎么现在一切都变了呢?”
闫杏抬手拭去余茉莉脸颊上的眼泪,“人总是会变的。或许以前肖金玉真的对你很好,也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可人的心哪能一辈子都不变呢。即便世界上真的有这般坚贞如铁的男子,我也不相信我会有这般的运气遇着他。与其将心思放在一个不确定存在的好男人身上,不如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我总觉得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只有自己过得好才是真的好。”
闫杏说得这些道理,余茉莉何尝不明白,她只是身在此山中罢了。人的理性和感性总是在互相拉扯。对于任何人、任何事,一旦投入自身的感情,便很难做出理性的抉择,感性总是牵着人身不由己地往前走。
“我没答应肖金玉,也没答应我妈。”余茉莉抬手抹去腮边垂泪,红着眼睛仰望着俯身半蹲在面前的闫杏,“我也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不该再同肖金玉继续攀扯下去,但又狠不下心来。我也知道相看的那人除了学识不如肖金玉外,样样都强于肖金玉,但我就是说不出答应的话来。或许我只是在逃避。”
看着余茉莉那张还很稚嫩的脸庞,闫杏不由得想起自己十八\九岁的时候。闫杏上学晚,高中毕业的时候就已经十九岁了。同样的年龄,那时候的她,也在逃避。一面逃避课程的压力,一面逃避对自身的审视。
闫杏揉了揉余茉莉的脑袋,先前一肚子的火气彻底消了,“没关系的。你的未来还有好几十年的路要走,在关键时刻慢一点也没什么大问题。况且我从来不认为一名女性人生的终点是通往婚姻,通往子女。我从来都觉得,女性也可以像男性一样走向舞台中\央,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在各行各业里闪闪发光。也许有的女性不愿意站在聚光灯下,那她也有选择成为普通人的权利,而不是囿于一方灶台。”
“谢谢你,闫杏。”余茉莉紧紧握着闫杏的手,无比真挚说道。
余茉莉读的书不多,只比乡野妇人多了一些。余茉莉读的书又很少,少到即便她上了学,学校里的大多数女子也都只是寄希望于通过读书可以嫁一个条件好一点儿的人家。从前她只觉得天高云阔任自由,现在她只觉得天很高云很白自由很远。名为现实的引力将她狠狠从梦境中扯回,叫她不得不低下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