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厨房忙着的顾玲瞧见闫杏出来,便迎了上来,“上次你给我的伞,被我弄坏了,哪天我买把新的还你。”
其实方才看着唐瑞的样子,闫杏想到了外婆杨小荷瘫痪后躺在床上的样子,也想到了母亲邹苑梅在ICU里的样子。当时正在读大学的闫杏突然接到小姨邹春华的电话,告知她,母亲邹苑梅脑干出血,需要她回来签字。那一刻,尽管此前对母亲邹苑梅有诸多怨怼,但闫杏还是恐惧的,她既害怕变成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也害怕负担不起的医疗费用。还好,那时候的医疗、交通都比眼下好很多,即便是危险万分的脑干出血,母亲邹苑梅也没有变成唐瑞这副样子。而报销后的费用,也大大减缓了闫杏的担心。
闫杏太能理解那种大病面前无能为力的感觉,也太能理解因病致贫的感受了,所以她连忙摆手,“嗐,一把雨伞而已,你要是不提,我都要忘了。”
一个毛头小子蹿了出来,恶声恶气地对着顾玲说道:“做个饭都磨磨唧唧,我都快要饿死了!”
顾玲被那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撞得身子不稳,幸而闫杏及时递了一只手过去,这才没有摔倒,“实在对不住,叫你看笑话了。”
闫杏摇摇头,正打算教训那小孩一顿,却听顾玲对着那小男孩儿说道:“鸿才啊,妈刚烧了水,你待会儿给屋子里的叔叔阿姨送去。妈等会儿就去做饭,你跟那些叔叔阿姨说,叫他们中午留下来一起吃饭。”
唐鸿才不满意地瞪着顾玲,“咱家现在啥都没有,他们留下来吃个锤子。”
顾玲艰难地扯出一个难堪的笑容,继续好声好气地哄着唐鸿才。但显然,唐鸿才已经从唐瑞对待顾玲的态度里学了十之八\九,“都怪你。要不是你,我爸也不会成现在这样……”
唐鸿才一把推开顾玲的手臂,愤怒地跑了出去。
顾玲看着唐鸿才小小的背影越跑越远,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自她的心底蔓延开来。坚硬的盔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顾玲瘫坐在地,无声地流着眼泪。半张着的嘴巴发出无声地哀号,像是一口早已干涸的井。
闫杏委身下去,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截卫生纸,递了过去。闫杏什么都没说,只是这样缄默地陪着顾玲,看着她脸上流下一行一行的泪,看着那些眼泪被风干,然后再看着顾玲无声息地擦干眼泪从地上站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进了低矮昏暗的厨房。一瘸一拐地拎着茶壶,沉默地往屋里去。
顾玲的困境,也是大多数已婚女人困境。而问题的症结不在于别人,全在于她们自身愿不愿意走出这种困境。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母亲邹苑梅总是向闫杏埋怨父亲闫承江的种种没出息行为,但当闫杏反问母亲既然这么憎恶父亲为什么不离婚时,母亲邹苑梅总以“还不是为了你们”为由反驳回来。仿佛母亲一生不幸的源头不在于她自己,也不在于父亲,只在于孩子。小时候的闫杏,听了这种话,总是要难过很久。长大后,再听了这种话,闫杏告诉母亲,其实当初他们闹成那样对她而言更痛苦。但母亲邹苑梅觉得孩子都已经长大了,再离婚,那不是神经病是什么。闫杏每每听到此话,总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疲惫感。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
一进入里间,便有一种明显的尿骚味袭来。往床上一看,先前唐瑞穿着的外裤已经被换成了另一个颜色的裤子。顾玲苍白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向校长他们道歉,“实在对不住……”
校长连忙制止了顾玲的道歉,又说了些许安慰的话,最后以家里还有其他事情为由拒绝了顾玲留他们在这里吃饭的邀请。临走前,校长回头看了看里屋的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