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毛毛扒得差不多了,梁猛就组织几个男孩子一起把扒到的松树毛毛塞进麻袋里。别看梁猛个子低,但在男生里面很有号召力,班级里的男生都愿意和他一起玩,就连女孩子也愿意找他帮忙。闫杏看着在下面指挥忙个不停的梁猛笑了笑,虽是个皮猴子,但好歹没有跟老师对着干,不然闫杏可真就该头疼了。
“老师,我们把那些柴火都捆好了。”比起班级里的大大咧咧的男生,班上大多数女生显得有些沉默,私下里她们不怎么喜欢与闫杏交流。这会儿干完活的女生又派了邹苑梅来向闫杏汇报工作。
闫杏背靠着树干,弯腰摸了摸邹苑梅的脑袋,眼睛的余光滑向不远处聚在一起的女生们,随即朝她们用力挥了挥手,喊道:“辛苦啦!”
那些被夸奖的女孩子微微低下头,脸上红扑扑的,泛着热气,像是从山谷里升起的太阳。
闫杏拉着邹苑梅的小手,一边往女生的方向走去,一边问道:“累不累?”
邹苑梅摇了摇脑袋,“不累。”
这样的活儿对于她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甚至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闫杏仔细感知她牵在手里的小手,这只小手没什么肉感,骨骼分明,五指与掌心相连的地方有四个微微凸\起硬硬的茧子。微微垂下的目光瞧见邹苑梅手指上起的倒刺和已经结痂的伤口,闫杏心里有些发酸。
“咱们班的女生今天超级棒,比男孩子都还要棒!”闫杏看着捆扎整齐的柴火,发出由衷的赞美。小的柴火一垛一垛地捆在一起,大的柴火则将整齐的头部捆在一起方便后面拖着一起走。闫杏本着照顾女生的想法,让男生去扒松树毛毛,让女生去拾柴火,她原想着等男生扒完松树毛毛大家再一起去拾柴和捆柴,但她没想到她以为要照顾的女生做事情的速度和效率远远高于她的想象。
“那待会儿这些柴火,大家是想怎么弄回学校呢?”闫杏问道。
闫杏对面的众女生低着头,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像是一座寂静的山,又像是她们整日去山上放的牛。
闫杏有些难过,难过于大多数人习惯于女性的付出,难过于女性自身从小也习惯于自己的付出。有人讲男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所以一个男孩子自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显得与众不同,他们要接受教育,他们要善于交际,他们要性格外向。至于女性,则天然地被要求居内宅。人们不要求她们读多少书识多少字,他们要求她性格温婉可人,要求她为人本分老实,更要求她生一个儿子替他们传宗接代。但真的如那些人所讲的那样,男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吗?闫杏不觉得,只是千百年来他们将女性驯化如此,又潜移默化地不断向男性和社会灌输这种观点罢了。
“老师……”一个女生怯怯地举起手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闪闪烁烁,好像单是举手这一个动作就耗尽了她的勇气,“我们可以自己拖回去吗?”
闫杏寂灭的眼眸里升起光亮,她希望有人站出来说出这句话,尽管她知道这样的希望渺茫,可一旦真的有人站出来说出这句话,她又觉得真真欢喜。
“可以。”闫杏点点头,又问,“你可以告诉老师为什么想自己拖回去呢?让那些男生来帮忙不是更好吗?”
那个女生鼓了鼓胸口,长长吸了几口气,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回复道:“有男生帮忙当人很好,可这些事情我们自己也可以做,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而且这些柴本来就是我们弄的,也应该由我们弄回学校去。”
谭楠话说得硬/硬的,但实际上说话期间她的脸越来越红,和天边要落下去的夕阳一样红。她说每一句话都像是要喘不上来气的样子,闫杏仿佛都可以听到她咚咚作响的心跳声。
闫杏微笑着听完谭楠的话,梁猛也带着那些男孩子到这边来了,“可是,你们女生本来力气就小啊,而且回学校的路那么长,柴又那么重,太阳还要落山了。”
闫杏拍了拍站在她旁边的梁猛,转而问谭楠,“梁猛同学说得也很有道理,听完他的话,你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吗?”
谭楠转眸看了看梁猛,又看了看闫杏,坚定地点了点脑袋,“我可以自己弄回去。”
闫杏扫视一眼其他女生,问道:“班上其他女生呢?是怎么想的,是和谭楠一样,还是和梁猛的想法一样?”
异样的沉默在山谷间滚动,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几分钟而已,邹苑梅的声音响起,“老师,我也可以自己搬下去。”
有些事情,一旦有人起了头,后面跟随的人便会越来越多,好事如此,坏事也是如此。
一道道声音随之响起,班级里的女生都站到谭楠的身旁。
闫杏眼眶有些湿润,在她固有的刻板印象里,贫穷意味着落后,尤其是思想上的落后,尤其是女性思想上的落后。可今日,她与谭楠的身份换了过来,她也做一回学生。
“谭楠,老师可以问一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自己做这件事情呢?”
“因为我觉得我们女生从来都不比男生差。”
闫杏抬脚向谭楠走去。谭楠面色沉静如水,完全不似最初说话那般紧张。但闫杏从她紧紧攥起的衣角看出了她的紧张,也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是大多数人的保护色。
“谭楠,你说得很好。”闫杏终于走到谭楠的身边,短短的几步路,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能到达彼岸,“老师也是这么觉得的。”
闫杏抬手轻轻拍了拍谭楠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紧张,“女性从来都不比男性差,女性可以做好自己的任何事情。今天拣柴是一次特殊的经历,老师希望咱们班的女生都可以记住今天的选择。哪怕以后真的走到山穷水尽无人可依的那一步,也要相信自己的力量。”
闫杏可以明显感受到身后身侧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变得有些灼热,她侧了侧身子,与那些女生的目光相撞。对视的那一瞬间,女生们的目光变得更加坚定了。
“同样,老师也希望男生们也可以记住今天这次特殊的经历。”闫杏望着对面的梁猛继续说道,“男生和女生在生理结构上的差异导致双方力量不均衡,这是客观事实,谁也没有否认。但是,我希望咱们班的男生在以后可以将女性视作独立的个体,她们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就如今天一样,梁猛同学考虑的很周到,这点是值得肯定和学习的。但是梁猛同学忽略了女生的想法,他没有想过女生愿不愿意接受帮助。虽然这只是小小的一件事情,但折射出来的问题却是司空见惯的。所以,老师真切地希望咱们班级的男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当事人的意愿和感受,不要仅凭借自己的主观想法去做事情。”
梁猛低着脑袋,因扒松树毛毛的而变得脏兮兮的手指无措地挠着脑袋。
“梁猛。”闫杏叫了声,待梁猛抬\起头后才道,“老师今天说这番话不是为了批评谁,只是希望你们以后可以变得更好。老师希望女生可以变得更加自立,老师也希望男生可以变得更加善解人意。”
“老师,我知道了!”梁猛放下挠头的手,冲着闫杏嘿嘿一笑,又对着那班男生振臂一呼,“那咱们就去搬松树毛毛去。”
转身就跑的梁猛刚跑出几步路,猛然停下,回头看着闫杏和班级里的那班女生,“路上如果你们需要帮助的话,可一定不要客气。”
闫杏微笑着冲梁猛扬了扬下巴,“谭楠,老师刚才说的话是一方面,但话还有另一方面。老师希望你们在自立自强的过程中也不要一昧拒绝别人的帮助,人不是一座孤岛,注定是要与他人相处的,而有些事情单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完成的。当遇到这样事情的时候,适时地向别人求助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反而是一件值得表扬的事情。因为这样不仅可以帮助你完成想要完成的事情,而且可以帮助你更好地成长。”
谭楠思考了会,消化完闫杏说的话之后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众人齐声道:“谢谢老师……”
这回轮到闫杏不好意思了,低身去拉地上最多的一捆柴火,“我们要不要和那班男生比比看谁先到学校?”
“好!”
闫杏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让他们听到了,我们悄悄地超过他们。”
女生们绷紧嘴边,可翘起的唇角透露\出她们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