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杏不太想去人群多的地方,她可不想成为村情报中心的话题。但这时候的东寨村简直是老破小的代名词,除了大路,她好像也没什么地方去了。思来想去,闫杏打算去小时候经常去的竹园沟。
竹园沟一如她小时候那般。从深山里流淌而出的溪流汇聚成一条清清亮亮的小河,小鱼无拘无束地在水里游荡。笔直的杨树汇聚成林,在闫杏的头顶形成一顶绿色的大伞。在溪边坐了会儿,见四下无人,看着水里的鱼,闫杏玩心大发,终于是脱了鞋袜,跳下水去捉鱼。但是,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笨,鱼也和她小时候一样聪明。
“我可不是因为抓不到,我只是心善。”闫杏气鼓鼓地坐在岩石上,越看鱼儿肆意游动的样子便越觉得生气,一连扔了好几块儿小石子,惊得那些小鱼四散游开,她才舒心地笑了。
“老师……”起初看到河边的闫杏时,邹苑梅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人了,后来她拉着牛一起下来,才发现那人的确是闫杏。只是她现在看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像老师,反正她没看到过哪个老师脱了鞋袜撅着腚在河里摸鱼的。
闫杏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站在不远处一脸古怪打量着她的邹苑梅,还有她身后一头壮实的黄牛,与邹苑梅小小身板形成鲜明对比。
闫杏就说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尴尬地笑了笑,闫杏伸手去拿自己放在旁边石头上的鞋袜,脚下一滑,当即从她坐的那块儿石头上掉了下来,狼狈地摔在水里。
邹苑梅也顾不得牛了,立马扔了手里的牛绳,一脚踏入溪流中,手忙脚乱地从水里捞起闫杏的一只胳膊,“老师,我拉您起来……”
溪水并不深,最深处也就只是没过膝盖。闫杏像是落汤鸡一般从水里湿哒哒地站了起来,猛咳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那个,谢谢你。”
对着自己母亲小时候的模样说谢谢,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闫杏想。
“老师,您还好吧?”邹苑梅扶着闫杏到岸边坐着。
闫杏倒还好,只是她现在有点儿发愁。她这一身湿哒哒,可怎么回去。若是被村民看到,背后里不知道又要说些什么。闫杏倒不是很在意别人在背后议论她,人无完人,人生下来就是要被别人在背后议论的,她只是讨厌别人歪曲事实添油加醋地说些有的没的。
“小梅,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其他人,这是咱俩的秘密,好吗?”流言蜚语是能杀死人的,即便现在目之所及除了她和邹苑梅外看不到别人的存在,但她也不敢直接把衣服脱下来放在被晒得滚烫的石头上晾干,只能站在太阳里默默祈祷在太阳完全落下去之前可以把衣服晒干。
邹苑梅没有问为什么,只是乖巧地点点头。
接下来,两人便陷入沉默的氛围中。闫杏是因为实在不知道跟这么小的邹苑梅说什么,抑或是她打心底还是对母亲邹苑梅存有怨恨的,即便如今面对的是还未成为人母的邹苑梅,闫杏顶多只能做到不将自己对母亲的怨恨发泄到她身上,至于其他的,闫杏暂时还做不到。很多事情,即便过去了那么久,即便久到她已经忘了事情发生的缘由和细节,可她永远记得当时的感受,而那种感受如同潮湿的水汽一样,一直伴随着她的整个人生,直到死亡。
邹苑梅也没说话,闫杏没开口说话,她自然是不会说话的。毕竟她是学生,闫杏是老师。
“那个,小梅,你要是着急回家的话,就走吧。”在这样奇怪的氛围中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或许只是过了几分钟而已,但闫杏实在忍不住,只能先一步开口。
“那老师您怎么办?”邹苑梅从膝盖间抬\起头,一脸认真地仰望着闫杏的眼眸,“我还是留下来陪您吧。”
“老师已经是个大人了,没什么好怕的。”闫杏伸手摸了摸邹苑梅的脑袋,又道,“可是你如果不按时回去的话,你爸爸妈妈会担心的。”
闻声,邹苑梅眼眸中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好一阵才回答道:“爸爸不会担心我,妈妈……”
这样黯淡的表情闫杏再也熟悉不过了,和当初的她又何尝不是一模一样。闫杏心里发苦,又觉得有些可悲。母亲邹苑梅小时候生活在父亲重男轻女的阴影下,所以闫杏也必须生活在这种阴影下吗。闫杏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受伤的小女孩,根本难以和她记忆中母亲的样子重叠起来,她不明白,为何邹苑梅会变成母亲那样的人,变成她曾经讨厌的样子。
闫杏深吸了几口气,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蹲身下去,拉起邹苑梅脏兮兮的小手,问道:“小梅,你相信老师的话吗?”
邹苑梅点点头。
“那现在老师要告诉你,不是所有父母都爱自己的子女的,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合格的父母的。现在的你还听不懂,或者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将来的你一定会在某一天发现这个从一开始就已经存在的事实。”闫杏内心叹了口气,这个道理她也是到很久之后才懂的。如果当时有人向今日的自己这般告诉她,她定然也是不信的。
“但是老师不希望你一直等到长大后才知晓,老师希望你不要去讨好任何人。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没人会比你自己更爱你了。所以,老师希望你以后变得坚强一些,把专注力放在自己身上。”
邹苑梅今日听到这番话,很是震惊。她不知道原来还有这种说法,但冥冥之中她又觉得闫杏说得很对。
“老师,我会努力的。”
听着邹苑梅稚嫩的声音,闫杏抬手摘去她头上飘落的树叶,又捏了捏她的脸颊,“老师相信你。”
太阳彻底到山的那边去了,闫杏的衣服也干得差不多了,至少看着没有那么明显了,“走吧,我们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