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冷,早上的餐食送到司砚面前时,已经冰得有些难以入口了。
司砚知道这未必就一定是谁的刻意刁难。从菜色看,定主意的人显然没有亏待她,她之前响应谢况的号召节俭行事,每日吃的东西和这差不多。
如今司砚在宫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宫人们在这方面有所疏忽再正常不过,她也没奢望过有谁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现在居住着的宫殿没有可以加热食物的“小灶”,司砚望着冰冷的食物,突然感到一阵反胃。
“太妃……请吃点吧。”照顾司砚的宫人贴心地提醒。
司砚从前待下人都是一视同仁地好,不光是显阳殿的,她能管到的其他宫人也是如此,因此眼下竟也没人落井下石。
“不了,我没什么胃口,都撤下去吧。你们也没必要在这守着。”
宫人其实还有一串关心身体的话想说,知道不合时宜,便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说实在的,司太妃就算如今没落了,到底还是个主人。宫人们通常都是拣她剩下的,太妃将这些食物原封不动地拒绝了,对她们而言未必是坏事。
打发走了多嘴的宫人,司砚实在无聊,边独自对着镜子梳妆,边想着心事。
她整日就在这殿中寸步不动,也不用处理六宫事务,不用枉费丁点体力和心力,少吃一顿也没什么要紧,而且她也是真的没有胃口。
这么想着,司砚突然看见镜中的自己鬓边多了几根白发,下意识想去拔,突然又觉得无所谓,把铜镜一搁,躺到榻上去了。
刚被司砚打发出去的宫人守在门口,听到声响进来看过情况,见司太妃卧在榻上,不以为奇地走了。
值班无聊,她们只能谈天解闷。
“太妃这样……实在有些颓废……”
“那又能如何呢?”
“我听说先太子妃又上了表给陛下,虽然陛下没空见她,却也是回了信……”
“孔家能护着她呢,司太妃就没有那样的依仗,先帝已去,稚子无用,能怎么办?”
“那倒也是了。只是连带着我们也……”
她们自以为是用了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的,但司砚素来听力极好,又只是闭目养神,就将这些话都听了进去。
不过,她懒得去让她们闭嘴,或是捂住自己的耳朵。
在这些不知原委的宫人眼中,数月前的那场动乱,都是由罪人谢义远所引发的。他先是谋害了太子谢容,甚至又意欲大逆不道刺杀皇帝,所幸被谢宜瑶所阻拦。然而谢况仍因此气坏了身子,最终还是谢宜瑶出来收拾了残局。
就算背后的弯弯绕绕她们不了解,但谢宜瑶即位是摆在眼前的事实,稍微聪慧些的就能想到,先太子妃孔氏也好,先太子的生母司太妃也好,失势都是必然。
“在聊什么呢?”这是一道先前没在的声音。
“没什么。”这是先前闲谈的宫人齐声说的。
后来的那个人也没管她们,只说:“有活来了。”
“我们?可是什么要紧事?”
“喏,里头那位。新安王要外任,陛下请她去辞别。虽然只是送到宫门边上,也会有专门的侍卫看顾,但你们也得跟着才是。”
“要什么时候?怎么没提前说呢?”
“就午后。也是上头刚来的命令,我是立刻来知会你们的了。反正也不需要准备什么,多留点心眼就是。”
两个宫人称是,应下了。等人一走,又开始闲聊。
新安王谢宁,宫人私下都喊他三殿下,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没改过来。
“如今二殿下疯了,四殿下死了,五殿下养在宫里,唯有三殿下是住在宫外的,现在却要到外地去……”
司砚听宫人闲聊也没白听,比如她这才知道了五皇子谢宽至今仍然在宫里,估计是因为谢宜瑶想着他的生母不值得忌惮,谢宽此人又有些身心上的毛病,没当他是最紧要的威胁。
司砚猜得确实不错,谢宜瑶大致就是这么想的。
现在百官公卿依旧是按旧的方式运转着,纵使她拔除了一些人,又安插了一些人,根本上说却还是旧的那个框架。他们能接受谢宜瑶坐在皇位上,既是因为她确实干得不错,也是因为她手上也有兵,谁都怕招祸。
更深层一点的原因是,大家都认为她顶多随便玩个一两年,就该把位子让给其他谢家人了,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先不说女子称帝的荒谬,真要说到后继者,谢宜瑶和先前的丈夫王氏离婚也多年了,又没有子嗣,这就是个大问题。就算再醮也是一样,总不能拱手让给外姓人吧?
他们想着只要自己不冒进,就未必会牵扯到风波中去,因此都观望着。
谢宜瑶知道她要是急着下狠手,倒要让这些人立刻明白她是想要长久地在这皇位上呆着的,这反而不好,所以也没打算对宗室赶尽杀绝。
何况宗室之中,也不是没有一个可用之才,只是要找到能用的肯定需要费点工夫。
其他宗室子谢宜瑶也都派人盯着,尤其是像谢义道这样的,其父是谢况的亲弟,在父亲过世后又继承了爵位,他们继承大统的法理性要更大。
但谢宜瑶盯着他们总归也没有盯着谢况的几个儿子和谢冰那样紧,且这些宗室子弟或本无权欲,或因先前几人死得不明白而不安,或是打算等局暂且明朗……总之目前大都还算安分,谢宜瑶也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谢宁身上。
……
得知下午谢宁就要离宫,司砚起初有一丝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让宫人服侍自己梳妆准备了。
这或许是自己和谢宁的最后一面了,思及此,司砚咬了咬牙,把几根白发都拔了。
司砚整日只能殿内冥想,终于把那场宫变的隐情推算清楚了大半,虽然反复咀嚼失败没有任何用处,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谢宜瑶的狠心司砚之前就有所察觉,她劝过谢况,但谢况没想过长女真能做出这样的事,一直都没把她的话当着,也疏于防范。
还有谢义远……她同先帝因为他产生过争吵,在谢容死后。谢况居然动了立谢义远为储的念头,从公私两面出发,司砚都是不赞同的,可谢况只能看到她的私心。
谁能想到,与此同时,谢宜瑶竟盘算着借谢义远来除掉他们呢?
最终,风暴中心的谢况和谢义远都死了,只有谢宜瑶还活着。至于司砚自己,死了和活着也没有什么区别。
人一旦死了,活着的人就可以随意赋予任何意义,所以谢宜瑶杀死谢义远的时候,打的是为父报仇的旗号,也不足为奇。
就像如果有朝一日谢宜瑶走到她面前说为了袁盼要杀了她,也是合情合理。
司砚想起第一次见到谢宜瑶的时候,谢宜瑶像小兽般缩在袁盼的身后,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她。
当年的司砚见状又加深了几分笑容,试图让自己变得更和善可亲。没想到谢宜瑶看她这样,反倒走到其母身前,做出一副保护的姿态来。
真不愧是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