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寝殿里就只剩下缩在角落里的几个内官,得知有叛军将至时,昙玄就带着僧尼们不知道溜到哪去了,但总归是遛不出宫城的。
谢宜瑶握着刀走到谢况身边,欣然笑了。
“陛下不愧曾经历尽千帆,事到如今还能夷然自若。”
谢况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问:“阿瑶,你是想拥谁为帝?”
谢宜瑶笑了两声,并不作答。
“是二皇子吧?朕意属义远,你肯定是不愿支持的。三皇子和四皇子是贵嫔的孩子,你更是厌恶。”
谢宜瑶依旧沉默。
谢况皱了皱眉:“难道是小五?这可不是个好选择,他尚年幼,又有疾病,心性不定……你控制不了他的。”
“谁说我要拥旁人称帝了?陛下到现在,居然也从未想过,我想自己做一做皇帝的可能性吗?”
这回换谢况沉默了。
半晌,他终于道:“阿瑶,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怎么不知道,”谢宜瑶手中的刀缓缓抬起,直到精准地落在了谢况的肩上,“陛下,你能理解他们的野心,却不能想到我也会有?”
“朕当年也曾心甘情愿为人鞍前马后,直到走出了一步又一步,才知道掌权的滋味……你当真是最像朕的孩子,跟你相比,阿容都有些逊色了。”
这话分明是在夸赞她,可谢况此言一出,却感到冰凉的刀刃逼近了自己的脖颈。
他颤颤巍巍地抬头望向谢宜瑶,只见她眉眼间尽是不屑之情。
“我的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不需要你来置喙。”
谢况闭上了双眼:“这样兴师动众,到底是要朕做什么?”
谢宜瑶抬了抬左手,飞鸢便递过一卷黄纸。
“诏书已经起草完毕,陛下只需奉上玉玺即可。”
谢宜瑶这话说得意气扬扬,谢况不由自主地睁开了双眼,他从未见过谢宜瑶这般模样,一时间愣住了。
谢宜瑶刚出生的时候,就只情愿让袁盼抱,不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亲近。略微长大点后,倒是会主动贴近自己,因此哪怕她再顽皮,谢况也能好声好气地训她。
后来有了阿琬和阿环,谢况一边因为连得三女而失望,一边却又觉得二女与三女比长女更为贴心和乖巧,对比之下,对谢宜瑶就不免更严格起来。
再后来,他和妻子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糟糕,谢宜瑶每次见到他也总是十分敌视。
袁盼自缢,让他们的父女关系变得更加诡异。
以前的谢宜瑶再怎么闹脾气,他们之间也还是偶尔会有父女间应当有的温情时刻,即使是恶意,那也是借由血缘联结着的感情。
袁盼死后,谢况感到他和谢宜瑶之间的联系仿佛断裂了一般。但那时正是他建功立业的关键时刻,然而每次一见谢宜瑶,他们之间就必然争吵不断,因此谢况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长女。
直到他顺利登基称帝,才来得及弥补。
可他不知道的是,覆水难收,同样可以描述亲情。
他不是没有再见过谢宜瑶的笑容,可阅人极多的谢况怎会看不出她的欢欣背后,始终蕴藏着无尽的怨愤。
谢况还想着,或许时间终会冲淡一切,他们父女还有重归于好的那天,现在看来,他是等不到了。
谢况脑海中是怎样千回百折的思绪,谢宜瑶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只觉得有点不耐烦。
“天要亮了,还请陛下快一点。”
不到万不得已,谢宜瑶还不想这么早就让自己背上弑父的骂名,若是授人以柄,事情定会难办许多。
但若是谢况执意不肯,她也不是不能选择这条路。
想到这里,谢宜瑶的右手不自觉地微微使了点劲,谢况的衰老松弛的皮肤上很快出现一道血痕。
谢况仍有许多话想和谢宜瑶说,但他这下也知道,谢宜瑶是不可能愿意听的了。
他叫了一个内官的名字,幸运的是,他没有逃跑,也没有被谢宜瑶的亲兵给灭了口。
那小内官很快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脚底抹了油一样,立刻去找来了玉玺。
他还不想死!
那玉玺被递到谢况手上,可谢况的双手早就颤抖不止,一时间没拿稳,玉玺摔在了地上,磕去了一个角。
“晦气。”
谢宜瑶的声音很轻,只有她本人和谢况能听见这一句感叹。
谢况小心翼翼地去拾玉玺,模样很是狼狈。
玉玺掉的地方不远,可脖子上架着把刀,任是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谢况,也不能不胆战心惊,生怕有半点差池。
但他又没有直接往刀上一撞的勇气——哪怕这其实是他现在的最优解了,这必然能让谢宜瑶身败名裂,而不是借着圣意伪装她的行为举止。
可谢况很怕死。
所以他还是在谢宜瑶提前准备好的圣旨上盖了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