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瑶一句话,谢况顿时火冒三丈,他拍案道:“荒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宜瑶含笑道:“原来陛下不想听这些,那我换个说法吧。陛下饱览群书,应当知道淮河下游一带土质松软,并不能负担得起如此宏图。陛下当真确信自己遥坐京城,可以让千里之外事事如理想中的计划一样发展吗?”
“朕自会让兴修水利的官员取实地勘测,犯不着你来操心。你今日就是来和朕唱反调的吗?你就没有其他话想和朕说的吗?”
难道她不该为当年的那场争吵道歉吗?只要她肯低头,他也不是不能承认自己也有过错。
谢宜瑶意外地平静,她道:“我还有什么话可以和陛下说呢?陛下总是有主意的,我说什么,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谢况自嘲地笑了笑:“阿瑶,你要一直用陛下来称呼我?就不能喊一声父皇,又或者是阿父么?”
看到谢况这般受伤的样子,谢宜瑶动摇了一瞬,但只一瞬,她面容上的破绽也很快被遮掩了过去。
“普天之下,都是君的臣。我仍敬陛下为君,但那日我已经说过,我没有陛下这样的父亲。”
谢况呆住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谢宜瑶的一时气话。等时间冲淡怒气,再怎么样,谢宜瑶也不可能不认父亲,他原是这样以为的。
她怎么可以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得如此轻巧?
他该威胁她的,或直接展示自己为君为父的威严,或用她在乎的事来做筹码。
可他见谢宜瑶说这话时,语气神情都十分轻松,好像她并不担心自身的安危,也丝毫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甚至根本不觉得忤逆他要付出什么代价……
就好像在她眼中,他身为君父,根本不是不可冒犯的。
甚至是脆弱无力的。
她怎么敢?
——比起愤怒,谢况最初所感到的情绪,更多的是困惑。
谢宜瑶知道谢况对修堰一事的决心有多大,前世无数人劝谏也没能拉回来,故而她今日也只是试一试,并不指望仅靠三言两语就让一个独断专行的人改变自己的想法。
她看谢况久不言语,觉得有些无趣。
但念在曾经父女的情分上,谢宜瑶还是语重心长地再劝了谢况几句,也算仁至义尽了。
“世上有许多人,好不容易获得了举世无双的声名和荣誉后吗,却开始懈怠。最终毁掉他们之前数年努力的,是未来的他们的自己。水攻寿阳一事,陛下若是执意要做,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起身随意地行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文德殿。
虞舍人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皇帝拿起几案上的镇纸,朝墙上狠狠地甩了过去,他便抿了抿唇,咽下了本想说出口的话。
……
“皇帝竟然一意孤行至此。”
谢宜瑶一边翻看着新给女兵们设计的武器图纸,一边说:“他向来是这样。看似很好说话,其实一旦拿定了主意,谁都劝不回来。”
沈蕴芳叹道:“唉,总得再想个办法才是。”
谢宜瑶道:“修堰是个大事,就算立刻敲定,也得筹措许久。随时会有意料之外的发展,我们见机行事就好。”
“只是我看燕军进攻的意图也不明显。寿阳城对他们来说完全是意外之喜,能保住就算不错了。或许他们根本没有做好大战的准备。”
谢宜瑶苦笑:“楚国不也是吗?”
这几年南楚内乱不断,虽然几次叛乱都被顺利平定,但根本上的问题并未得到缓解,根本没有应对大战的条件。
越来越严苛的赋税和徭役压得百姓喘不过气,谢况却只想着要如何完成他的大业——水攻奇计如果真的成功,他日定然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也更足以被称为一代明君。
沈蕴芳道:“可大权都在皇帝手里,他没有改善局势的意愿,我们也只能干着急而已。”
谢宜瑶道:“现在的他就算真的有想法,也未必能往着好的方向改。修堰之事,换做是十年前的他,肯定不会做。”
十年前的谢况刚坐稳皇位,不敢贸然行事,现在却很不同。
谢宜瑶回想着这十余年来的经历,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她放下图纸,聚精会神地沉吟了一会儿。
“说起来,我总觉得,燕国的态度实在有古怪之处。”
“什么意思?”
“燕王虽然年轻,但体弱多病,这几年更是严重,子嗣又很单薄,现在的燕太子比谢容的年纪都要小。你说燕军行事如此谨慎,会不会和此有关?或许燕国内部出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沈蕴芳若有所思:“要真是如此,那么对于寿阳,静观其变,等待时机趁虚而入,倒是个更好的法子。”
谢宜瑶颔首,转而又叹道:“可惜,有水攻计谋‘珠玉在前’,皇帝是不太可能会采用这个方法的。”
“哎。”
事情仿佛又陷入僵局。
谢宜瑶沉思许久,终于开了口:“倒不如,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