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许多高官是不知兵的,不懂什么水攻的战术,但他们觉得水从上游流到下游乃是天意,人要是违背天意,肯定会受到上天的惩罚的,万万不可啊。
有些人就比较务实,指出若要达到陛下预想的效果,对人力物力的消耗都是巨大的,劳财伤民啊。
也有同意的,要么是真的被谢况的理论给说服了的,要么就只是迎合皇帝而已。
百官中有许多不同意见,所以朝会上就这事还吵了起来。
一吵,皇帝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具体的场面不必细说。总之,崔晖的意思是,陛下现在是拿定了主意的,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肯动摇一分。
陛下是明君,劝一劝总是能劝下来的,这是大部分臣子的想法。但和谢况相识几十年的崔晖知道,他要是认定了主意,是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
往常能被劝下来的,那都是谢况没有认定的事。
“那崔侍中为何觉得我能劝得动他呢?”
谢宜瑶这样问。
崔朝华道:“殿下毕竟是陛下的女儿,从别的角度旁敲侧击一下,也是好的。更不用说,那次公主在文德殿和陛下的争吵,许多大臣们都知道,他们不敢触陛下的霉头,可觉得殿下是敢的。至于我阿父,他……”
谢宜瑶轻笑道:“不用说,我知道。”
谢况之前敲打了崔晖许多次,这个时候崔晖要是还主动去跟他对着干,怕是不想活了。
谢宜瑶不同,她和谢况的关系冷冻了许久,怎么说谢况已经隐约表露过想和解的意思,毕竟也是多年的父女血亲,他虽不会主动开口,但若是谢宜瑶愿意低头,事情则会好办许多。
“你回去知会崔侍中一声,就说我会尽力试一试,只是不保证结果。”
崔朝华这才舒了口气,道:“多谢殿下。”
谢宜瑶当然不会想着主动和谢况和解,但修堰的事,她是必须要劝的。
哪怕可能劝不下来。
因为她知道,这堰虽然能修成,但在前世总共耗时两年,并调动了几十万民夫,甚至最终因此死、病、伤着远超半数。
然而修好后还不到一年,连日的大雨使得河水暴涨,最终冲垮了堤堰。附近的城镇顿时被淹没,十余万无辜的民众因此丧生。
谢况针对敌国的水攻奇计不仅没能实现,反倒祸害了本国百姓。
想到这里,谢宜瑶心中难免戚戚。
她本以为在无数个细小的变化叠加起来后,这件离谱的事情也能消失在这一生的世界中。但自从豫州刺史领寿阳降燕后,大局好像又一次贴近了前世的历史轨迹。
这几年作壁上观太久,除了新亭那日的突发情况,谢宜瑶已经很少主动在台面上掀起什么风波。
但这次她必须得出动,哪怕谢况会为此动怒。
……
“这是什么?”
谢况瞥了眼身边人递上来的文书,冷冷问道。
“是尚书台那边送来的。”
“可说了什么话没有?”
“没有,只是让陛下过目。”
谢况心情本就不佳,因此本打算随意翻翻就作罢,可一翻,他心中的怒气就又上来了。
这份文书里,记的是过去一年各州郡的户口和税收,并很“贴心”地在一旁标记了前几年的数据。
上一个夏天,蜀地有旱灾。上一个冬天,江东有雪灾。最近这一两年,南国的天灾不断,人祸也不少,因此谢况称帝以来第一次,户口数目出现了倒退的情况。
当然,灾害并非唯一的原因。比如越发严苛的徭役和赋税,使得多地都有大规模的逃亡情况。更有许多人为了躲避徭役赋税,才出家为僧为尼的。但因为是贴合了皇帝的个人喜好,这种目的不纯的皈依并未得到扼制。
这些原因的分析,文书上没有写,可谢况总是能想到一两点的。因此将这份文书呈上来的人的目的,更是不言而喻了。
在他执意要修堰的前提下,呈上这样一份文书,即使不说,也蕴含了劝谏的意思。
这并不是让谢况最生气的原因,他真正气愤的是,自己甚至无法为此动怒。毕竟他们名义上也只是在履行臣子的职责,谢况无法证明他们的目的,那只是他的猜想。
而且,若是他为此发怒,反倒造就了这群人刚正不阿、敢于直谏的好名声。而他谢况,则会和昏君、庸君,甚至于暴君的形象牵扯上关系。
这才是谢况最不能接受的,所以他只能忍。
这群人知道他一定会忍,才敢这样做的。
谢况在气头上,正是无处发泄的时候,突然又听人传报:“陛下,吴郡公主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