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飞鸢之前去了厨房,裴贺料想谢宜瑶大概是没有歇息下的,然而进了院子,却觉得安静得出奇。
院子里虽然有人守着,但只有几个侍婢聚在角落里聊天,看见他来了,只是放低了些声音,并未阻拦。
所以他就这样轻步走到半掩着的门边,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飞鸢用很轻的气声和他说:“殿下睡着了。”
即使不解释,裴贺也能看出来,飞鸢就是偶尔在这种时候会死脑筋。
裴贺有些郁闷:“那我便回去了。”
正欲转身,却听见一句“嘉言?”——谢宜瑶仍然趴着,但头转向了门的位置。
“果真是你,我没听错。”
谢宜瑶笑了一下,缓缓起身。
她竟能从脚步声分辨出他的身份。
也说明她是有多警觉,这么一点动静也把她唤醒了。
灵鹊道:“原来殿下没睡着么?”
“不算睡着吧,”谢宜瑶伸了个懒腰,“就是眯了一会,睡得不深,倒是清醒许多了。嘉言,飞鸢,外面冷,你们都进来。”
围炉夜谈。
谢宜瑶莫名有些兴奋,可能是刚才喝的那一杯柏叶酒导致的。
虽是单纯出于好奇,但她快要把其余三人的底细都扒个一干二净了,虽只问了些无足轻重的琐事,比如最喜欢什么吃食,更喜欢冬季还是夏季。
四人就这样聊着些很不着边际的话,你几句我几句的,炉火和灯火把每个人的脸颊都映照得红彤彤。
裴贺没来由地想到母亲。
他是独子,阿父外出参军之后,家中就只有他和阿母两个人。
只有一次过年的时候,裴如之得了假且赶回家了。更多的时候,都是年幼的裴贺和阿母两个人一块过的年。
倒也不算有多辛苦,他们那个小家,裴贺一个人花半天就能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也没有几个会往来的亲戚。都说年关最忙,但他和阿母两个人一块,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干完活。
到了夜里,裴贺和阿母就这样烤火取暖,与当下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彼此之间并不会说什么。
阿母不主动开口,裴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母子就这样相对无言……
“那个厨子做的酥酪味道不比宫里的差,嘉言要不要尝尝?嘉言?”
裴贺这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
谢宜瑶又补充道:“是之前顾确送来的那个厨子,他是北方来的,兴许更合你的口味。”
灵鹊也说:“佐酒的东西都快被殿下吃光啦,是该让厨房再做些来。”
裴贺没有拒绝好意,也没有再继续走神。
谢宜瑶顺着那个北方来的厨子的话题继续说,说这几年只要北燕不主动,那南北估计是不会有什么战役爆发啦,这样南北分治的场面,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她又问裴贺,想过回北面去吗?
裴贺说没有。
于是谢宜瑶笑了,裴贺是熟悉她的这种笑的,她每每计谋得逞时,都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厨房送来了佐酒的食物,包括流行于北地的酥酪,其实裴贺以前并不怎么爱吃这些,但这又确实让他觉得熟悉,颇有家乡的气息。
临近丑时,几个人话都少了很多,唯有谢宜瑶还很精神,等他们注意到的时候,灵鹊已经睡着了。
“她今天也没怎么歇,”谢宜瑶道,“就让她去休息下吧。”
飞鸢轻手轻脚地抱起灵鹊,准备将她安置在耳房。
屋里头只剩下裴贺和谢宜瑶两个人了,他记起之前灵鹊嘱咐过他,私底下得和公主保持适当的距离,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却见谢宜瑶晃了晃脑袋,随即神情严肃道:“嘉言,我有事要交给你去办。”
公主府上的官吏,将在正月底前往吴郡,裴贺则要与他们同行。
“虽然三吴一带的富庶寒门为了逃避赋税,特别流行篡改户籍,但是也正是因此,每年都是吴地检籍最为严格。是以,我们的人也未涉足此处。”
谢宜瑶拿出了一幅以京城为中心的,画着吴地地形的舆图。
“你这次的任务,一是监视着邓扬、黄玄他们的行动,二是留心吴地的情况,特别要多打听那些官府不会上报的事。”
裴贺默然聆听着,把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他当年去江州执行任务,也并非单枪匹马,而是有数位身手不错的私兵协助的,所以对于谢宜瑶豢养私兵的“宏图”,他是有些了解的。
至于其他方方面面的谋划,虽然谢宜瑶不一定会主动解释给他听,但也没有刻意瞒着他。
谢宜瑶已经很久没有布置给他这样“非他不可”的任务了,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因此裴贺的态度很是积极,他正色道:“贺定不负殿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