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公主随侍的身份,裴贺只能在营帐外等候,没能亲眼目睹谢宜瑶是如何与那些流民沟通,又与周禄商议的。从头到尾他也只听去了谢宜瑶和周禄在点将台上的讲话,和普通士兵无异。
所以谢宜瑶还是费了番工夫,才给裴贺讲明白流民逃亡和宣布改制的原委。
听完,裴贺叹道:“张别驾查案倒是利落。”
谢宜瑶摩挲着茶杯边缘,淡淡道:“他确实很擅长这些。之前皇帝也和我提过,张宏刚踏入仕途的时候,在地方上做官,凭借一双慧眼认定前任官员敲定的犯人是无辜的,并为他洗清了冤屈,从此名声大振。”
张宏这个人的优缺点都很明显,虽然确实拥有实实在在的能力,也很擅长社交,但一旦遇到大场面,容易慌神,影响判断。
谢宜瑶抿了口热茶,继续道:“说起来,我今日后来去见过主犯了,你说巧不巧,他们一共也是五个人。”
裴贺知道谢宜瑶又在故事重提了。
她说“巧”,是因为咸宁二年北燕派到南楚的“探子”,人数也是五,而他裴贺就在其中。
“无巧不成书,这样的事也是有的。”
裴贺的回答如此平淡,谢宜瑶自然没有尽兴,因此继续调笑道:“其中还有个人,不仅年龄与嘉言相仿,而且也像得很呢。”
裴贺终究是没能维持住镇定,满是不愿地嘟囔道:“怎么殿下前头说陆小将军像我,现在又冒出个人来也像我,天底下竟有这么多人和我相似的人。殿下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空穴来风,谢宜瑶的话虽然有故意惹裴贺的成分,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指的是性格和心态,年轻人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却又希望得到别人认可的样子,你们身上都有。”
而这种年轻的性子也会感染谢宜瑶,偶尔会让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与这幅身体同龄。
裴贺琢磨着谢宜瑶的话,觉得她大概是在夸赞他,但很快又觉得奇怪。
“要说年轻,殿下也只比我大几岁,比那陆将军还年轻呢。”
谢宜瑶这才发觉自己话说得不妥了,她若是把谢况、周禄当做了同龄人,这样一来,裴贺自然就是小辈了。
而她实际上已经度过了五十多年的生命这件事,目前除了她自己和灵鹊,还不曾有人知道。
平时她也会多加掩盖,但在飞鸢、沈蕴芳这样的心腹面前,难免会疏于防范。聪明如沈蕴芳,没准已经猜到了一二。
但裴贺是什么时候也成了会让她不经意放松警惕的人呢?
谢宜瑶想到这里,心思不禁有些慌乱,但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来,继续在纸上写着。
裴贺的抱怨没得到回应,却也不敢说些什么。没有谢宜瑶的命令,他不会轻举妄动,仍是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啊……”
谢宜瑶习惯性地去往砚台上蘸墨,却见墨水已经用尽了。
她这才想起这是灵鹊先前为她研好的,为了哄骗灵鹊相信自己会早些睡下,她说的是只写几个小字,所以灵鹊也没磨多少墨汁。
而且谢宜瑶看灵鹊好像有了些困意,已经把人打发去休息了。现在虽然也不是不能立刻叫灵鹊过来,但总归是逃不了几句唠叨。
好在,现在她身边的裴贺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一下看出来谢宜瑶的窘迫之处。今日谢宜瑶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不需要多余的沟通。
“殿下歇一歇吧,我来为殿下研墨。”
转眼望去,裴贺已经挽好了袖子,准备好随时可以上手,只等谢宜瑶的一句许可了。
谢宜瑶没有推脱,这样一来她正好可以休息片刻,于是轻轻搁下了笔,心安理得地让裴贺坐到她右侧研墨。
房内安静极了,谢宜瑶只能听见墨条在砚台上划过的声音,她有些不习惯,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嘉言,你背上的伤无碍了吧?”
裴贺愣住一瞬,动作停住片刻,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过去这么久了,早就只有一条淡淡的疤痕了。”
谢宜瑶眨了眨眼,道:“也是。”
谢冲的死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
寂静重回,谢宜瑶粗略地翻着这几张墨迹还没干透的纸张,上面写着她所梳理的今日的情况,其中具体的起因结果写得明明白白,接下来几日她还需要留心的事也都一一列举了。
虽说就光在脑子里思考也不成问题,但谢宜瑶总觉得写成白纸黑字的过程,更能让她的思维变得清晰,因此早就养成了随时写写画画的习惯。
只是偶尔遇上一些重要的、机密的安排,难免要考虑到烧掉墨迹。
谢宜瑶快速浏览了一遍今日所写,想着新研的墨也该够她接着写了,正欲拿笔,却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向右侧,看向正在专心研墨的裴贺。
裴贺眉头微微皱着,聚精会神地盯着砚台,右手不厌其烦地画着圈圈,砚上的墨汁已经渐渐聚集起了不少。
研墨这样的小事,谢宜瑶有时候也会自己上手,但遇到要用太多墨的时候,这样难免累手。因此通常是她在一旁写,灵鹊或者沈蕴芳在一旁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