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万籁俱寂。
裴贺不敢看谢宜瑶的眼睛,良久,他才听到一声:
“哦?”
是谢宜瑶在习惯性地反问。
“殿下……好像并不是很吃惊。”
裴贺小心翼翼地抬眸,怯怯地瞧了眼谢宜瑶的表情,不是他预想中的震惊或愤怒,反倒是平淡无波,好似方才他说的是什么日常琐事。
“公主可是没听清了贺说了什么?”
“哈哈,我听清了,”谢宜瑶笑道,“怎么,你觉得本公主的反应很奇怪么?你本来以为我会如何?”
“公主应该会愤怒才对吧,毕竟贺欺瞒了殿下。”
“我既然没问你,又算什么欺瞒。”
谢宜瑶一幅毫不在乎的样子,她听到裴贺说出的话的时候确实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裴贺会这么简单地就说出来,不带一点修饰,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裴姓虽不少见,但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我身边,本公主当然会有所警觉。北燕那边我的手还伸不到,但要查一查裴如之当年留下的口供,还是很方便的。”
谢宜瑶并不在裴贺面前避讳他父亲的名讳。
“家父当年……提到了我?”
提到死去的父亲,裴贺并无过多的悲伤情绪。他和裴如之之间其实并无太多父子情谊,他记忆里大多时间都是在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父亲”对他而言,是一个陌生的形象。
但他还是很想知道,身处异国他乡的父亲,临死前有没有记着他?
谢宜瑶看裴贺这个样子,心下也有了计较。
“我之前也并不知情。他没有主动提及自己有个儿子,是皇帝手下人审讯的时候问出来的,他们那些专门审问犯人的,心细得很,又有手段,什么人走一遭都兜不住话。裴如之在北燕不过是个罪臣,燕王派他来就没想着要他活着回去——就像后来对待你和那四个人一样。但裴如之却忠心耿耿给他卖命,他们认为背后总有理由……他说他是为了你。”
“为了我?”
“他在北燕涉嫌谋逆,你作为他的儿子,燕王想要找个理由把你解决掉多么容易。你看,后来事情也正是如此发展的。”
“……”
裴如之最后的祈愿,希望裴贺可以在北燕拥有美好前程的祈愿,终究是没人知道,也没能实现。
“那么,”谢宜瑶摊了摊手,“你主动来和我说这些,又是在想什么呢?总不至于是想让我把你丢出公主第吧。”
她不喜欢拐弯抹角,裴贺有什么诉求,最好是能直接说出来。如果不想给她做事,那就直接一拍两散。若是想要投诚,也不能羞于开口,何必拘于所谓的风骨,扭扭捏捏的。
裴贺屏息凝神,说出来接下来的这些话,似乎比刚才说出裴如之是自己的父亲还要难。
“贺愿归附于公主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终于想通了?这很好。”
谢宜瑶仍然是那幅毫无波澜的样子。
裴贺有些难以置信,他本以为谢宜瑶肯定会说些别的什么,或者干脆嘲笑他一番。
“殿下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你是裴如之的儿子,所以我就要该把你处死,永绝后患?你如果是这个意思,我会考虑考虑的。”谢宜瑶这话并非完全是开玩笑,她是真的有想过。
她没有选择这条路,裴贺应该感到幸运。
裴贺道:“我既然主动和殿下开诚布公,就不会做那种事。”
“你真想得开,”谢宜瑶冷笑道,“人人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放到别人身上倒是血海深仇了,宁肯舍身也要取义,你倒会委曲求全。”
“贺没有那么高尚。人生在世,活命才是头等大事。”去年在襄阳的经历,让裴贺意识到了他是如此的惜命。
“……更何况,父慈子孝,父慈才有子孝,我和家父之间,实在算不上情深义重。”再深一步的话,裴贺没有继续说,那是他现在还不敢揭开的伤口。
有些君主在事成之后会除掉从敌方反叛之人,因为觉得不仁不义、不忠不信,不可重用。裴贺今天向谢宜瑶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不孝”可是够处死的罪名——他也有想过会不会反而惹恼了谢宜瑶。
毕竟他也还不知道,谢宜瑶是个心中全无忠孝仁义的主。
“有意思。”
谢宜瑶听到裴贺这段话,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她和谢况。身边人都知道她和父亲的关系恶劣,只能维持一些表面的和平而已,但大都只当是单纯的不睦。而像灵鹊这样的心腹,才知道她恨不得将他置之于死地。
在她面前,枉顾父仇的裴贺实在有些小巫见大巫。
她想裴贺肯定不知道她对谢况的想法,也不知道她真正要做的事有多么恐怖,除非他真的是颖悟绝伦,能从蛛丝马迹中猜测出真相来,再借此讨好谢宜瑶,否则,这就是他真实的想法。
“殿下的意思是……?”裴贺惴惴不安地问着,他的未来到底是在谢宜瑶的手中,一句话就能改变他的命运。
“我说你说的话有意思,真真是大逆不道。”
裴贺慌了神:“还请殿下恕——”
谢宜瑶打断他:“恕什么?本公主还没怪罪你呢!我很讨厌你这个性子,往后尽早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