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当他将身体浸泡在热水之中时,他居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这些仆从伺候主人是很周到的,裴贺今生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向来都是他对别人低眉顺眼地讨好,从未有别人对他奴颜婢膝,他今天终于体会到为何那些王公贵族会沉迷于纸醉金迷的生活无法自拔。
结疤了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将裴贺拉出了一时的糊涂。
不,临淮公主都没把他当人看,现在这样对他,也不过是别有所图。
裴贺定了定心神,直到任人擦干身体、穿好崭新的衣服,都保持着他坚定的意志。
那几个小厮带着他走到谢宜瑶休息的院门口就纷纷退下了,院子里出来几个侍女,将裴贺带了进去。
领头的,似乎就是那个之前来喊走他的侍婢,想来应该是临淮公主身边的心腹了。
走到屋门前还有几步,灵鹊便停下了,后面的人自然也都跟着停下。
“殿下,人带到了。”
里面没有回应,四下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殿下?”
“……带进来吧。”
“是。”
裴贺走进屋内,眼睛只敢向下看着,因此率先映入眼帘却是几案上的棋盘与棋子,谢宜瑶坐于一侧,一手拿着棋谱,正举棋不定。
她是在下棋,所以刚才没有立刻回应?
裴贺没想到的是,谢宜瑶只是玩棋子在打发时间,但因为觉得无趣所以犯了困。听见有人进来,谢宜瑶也没抬头,只是继续摆弄着手上的黑子,灵鹊则唱起了红脸:“见了殿下,为何不跪?”
还不等裴贺反应过来,谢宜瑶就先开了口:“不必跪了,直接过来吧。”
灵鹊拍了下他的肩膀,裴贺方才不由得向前踉跄两步。
去哪?她对面的位置,还是……
谢宜瑶朝他勾了勾食指,却仍是没有转过身来,裴贺像是被磁铁吸引了一般,向她身旁走去。
“叫什么名字?”
“裴贺。”
“你今年几岁了?”
“十七。”
谢宜瑶幽幽转过身来,望向裴贺。
先前见到这人时,还是灰头土脸的样貌,就让谢宜瑶觉得他容貌俊丽,事实证明她的眼光没错,经过沐浴打扮之后,裴贺更像是出水芙蓉一般清秀动人。
裴贺的长相不是那种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的类型,相反,他的脸更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可有取字?”
“嘉言。”
裴贺像个机械装置一样,谢宜瑶问一句,他答一句。
谢宜瑶微微有了些怒气:“你就这个态度对本公主?”
“臣不敢。”
谢宜瑶觉得好笑:“你算是臣吗?”
“……鄙人不敢。”
谢宜瑶又笑了几秒才止住,随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裴贺又看了好一会。
她是要发怒了吗?早就听说南朝的公主个个德行有失,无常。长久的沉寂给裴贺带来的是紧张和害怕,他那“坚定的意志”正在一点点消磨,不管怎么说,他的命确实是掌握在这个女人手里的。
“还是跪吧。”谢宜瑶冷冷地说。
听了这话,裴贺没有犹豫,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生怕慢了半拍就要被粉尸碎骨,即便如此他把背挺得笔直。
“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身体本能的恐惧并没能抑制住裴贺脱口而出:“你救下我也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剩下那四个人你却坐视不管。”
“你想救下另外的人?要是为了你,也不是不行,本公主给叔父求情就能保下他们的命,只是要看我心情。”谢宜瑶居高临下地望着裴贺了,她浑身散发出的气势和威压是先前的数倍,嘴上却仍然说着“甜言蜜语”。
“你知道我为什么唯独要留你一命吗?”
“你不过是……起了色心。”裴贺咬牙切齿,说出了他认为正确的答案,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就算他今天死在这也要揭开这人的真面部。
谁曾想谢宜瑶又是扑哧一笑,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又缓缓侧过身来,用右手轻轻捧着裴贺的左脸,被这么顺势一带,裴贺的头也抬得更高了,硬生生让和谢宜瑶四目相对。
“长得细皮嫩肉的,倒是有自恋的资本。”说完,拇指用力一捏,指甲也向内嵌出痕迹来,掐得裴贺生疼,不禁皱起了眉头。
谢宜瑶见裴贺有些吃痛的样子,微微松了些力道,随后右手手向下滑去,抚摸过裴贺的下颌,捏住了他的下巴。
“不要太嚣张,我既然能救你,也随时能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