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还说过我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受欺负的,我不能怕他!
她不停地解释自己家有多好,有井、有椅子、还有一处爸妈合力打造的小凉亭。
“凉亭?你们家是公园吗?那一定很大吧?我能去你们家做客吗?”
“当然可以,我还可以让我妈妈给你做漂亮的小裙子穿,就是白雪公主穿的那种。”眼见扳回一成,小孟祁月再次骄傲起来。
奈何被抢走风头的小男孩气不过,眼睛咕噜一转直接瞄到了孟祁月身上由祁秀丽仿照卡通电影亲手做的公主裙。
他顿时有了主意,故意高声大喊:“你们都别跟她玩,她穿的都是山寨货!”
什么是山寨货?孟祁月不懂,但一听就不是好话。
她下意识就想反驳,但男孩翻出了自己的衣领,上面一串全是用韵母声母颠倒排列的商标。
他扯着嗓子满操场转圈嚷嚷:“谁要穿你妈做的山寨货?看见没有?这是正版才有的商标,你个乡巴佬!”
刚才的山寨货没不懂,但这次的乡巴佬孟祁月却是实打实地听懂了。
“我才不是乡巴佬!”
“你就是乡巴佬!不然你家里为什么有井?我爸爸说只有乡下人家里才打井,我们都用自来水!”
“我家有自来水!”孟祁月被气得头发晕。
“那你也是乡巴佬,不然为什么不跟我们一个幼儿园?”
孟祁月的幼儿园是在家附近的私立上的,那里收费低,孟祁月也是今天才听说一年级的孩子大多都是附属幼儿园上来的。
孟祁月想说自己不是乡巴佬,自己也上过幼儿园,却完全没有辩白之力。
什么幼儿园、附属幼儿园的直到她头上转满了一整圈小星星,孟祁月也分不清楚。
“略略略!”小男孩很快就意识到孟祁月缺乏一段附属幼儿园经历,而拥有这段经历的他则高兴地手舞足蹈,做起鬼脸来:
“乡巴佬乡巴佬乡巴佬——”
见孟祁月愣在原地,越来越多的孩子跟着对方玩了起来:“乡巴佬乡巴佬乡巴佬——”
带头的人高喊:“孟祁月是个——”
后面的孩子适时接上:“乡巴佬——”
由于并不知道乡巴佬是什么意思,孟祁月全程都只是愣在原地,她眼圈发酸,却并不打算掉眼泪。
——我要做个勇敢的人,她咬着唇坚持到了回家。
“妈妈,什么是乡巴佬?我是乡巴佬吗?”
“还有,什么是山寨货?我的裙子不漂亮吗?为什么他们都不跟我玩?”
“附幼儿园跟属幼儿园又是什么?我能在那里上幼儿园吗?他们说我跟他们不是一个幼儿园,所以都不跟我玩。”
“妈妈,我不想一个人玩,我想回家。”
当晚,祁秀丽就跟老师就这些事进行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沟通,在群体努力下,孟祁月终于过上了为期一年的幸福生活。
一年后,林繁芝来了。
围绕着孟祁月身上的各类问题应接不暇,老师一开始的态度从温和到不耐烦:“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你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学生之间也越来越看不上这个哪哪都跟他们不搭边的“乡巴佬”。
孟祁月在还没听过霸凌的年龄,遭受到了天底下最大的霸凌。
——
听完孟祁月说的这些,程医生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孟祁月并不属于他以往接触过的任何一种类型的病患。
她的确自卑,也的确在他人嘲笑声中缩成一团、懦弱卑微地活着。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抑郁失眠的主因。
真正令她求生不得的是理想世界与现实的冲撞。从孟祁月进门开始到现在为止,整个谈话内容虽然围绕“贫穷展开”。
可孟祁月从头到尾都没有流露出半点对家境的不满、对父母的怨怼。
不管说到鞋子隐藏语境中蕴含的豪车名牌,孟祁月始终都是以一种冷静、平淡的语气在叙述。
说了这么久,孟祁月心里真正耿耿于怀的不是寒酸的家境、跟同学的巨大落差感。
而是她遭受霸凌的原因——
——由贫穷带来的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