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菲刚来永城的第一年夏天,是她人生最灰暗的时刻。
母亲对自己的不喜爱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看在那些钱的份上,也并没有滋生出多少母爱。
常年缺失的父爱,又让她对陆振伟频频过界的行为感觉到害怕。
终于在快要期末考试的前一个周末,她正在练习笔触的时候,陆振伟闯进了她的房间。
粘腻冰冷的触感,还有对方沉重的呼吸,让尘菲在惊吓之余,慌不择路的拿起了书桌上的美术刀。
她那个时候对打架还不精通,恐惧之下,陆振伟一点也没伤着,倒是自己的右手臂被划的鲜血长流。
陆振伟大概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激烈的反抗,呆愣的瞬间,被尘菲夺门而出。
再然后就是在大街上被人打了报警电话,陆振伟身上突然多出的伤痕,黎云睁着眼睛说瞎话,把一起猥亵乃至□□未遂案件硬生生的说成了家庭矛盾。
直到这一刻尘菲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自己的奶奶终究是不在了。
那些嘲弄的眼光,指责的话语,伴随着温热的血迹,丑陋的疤痕,深深的印在了尘菲的那个夏天。
幸好贺可清相当负责,即便没有太多的真凭实据,但尘菲毕竟伤到了,尤其母亲和继父还那么的不以为意,她只好暂时把尘菲安排在了医院里,暂时隔绝了家人的探视,顺便给小孩做了一个详细的检查。
尘菲当时就像一个被迫长大的小孩,在一夕之间,不得不接受那层本就虚假且脆弱不堪的罩在自己生活外面的粉红泡泡纸,终于破碎。
她也终于触摸到了冰冷的现实,以及名为虚伪的大人的世界。
那个时候她万念俱灰,对周遭的一切没有任何的反应,还经常趁贺可清一个没看牢,就去医院的天台上溜达。
或许某个时刻,她凝视着天台边缘竖起的挡风牌,也是有过什么念头的。
可是她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像她每次都站在据说父亲自动落水的地方,隔着十几年的旧时光,凝视着过去他的身影一般,试图穿过憧憧未来看不清的迷雾,想看看自己的归宿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这个属于自己的秘密空间,被另一个陌生人闯入。
他上至脖子连带着整张脸,下至大半个身体都裹着白色的纱布,以至于尘菲的第一眼,根本不能识别出到底是‘他’还是‘她’。
只是来不及尘菲多想,她的本能已经让她强硬的扣住对方的手腕,把对方晃悠悠的身体从高处的挡风牌上扯了下来。
明明应该是惊心动魄的一刻,可两个撞在一起的身体,却都是麻木的,乃至冷静的。
尘菲把那人从地上拉起来,没有呼天抢地的叫人来,也没有拨打起不了多少作用的电话,只是并肩跟对方站在一起,看着堆积在远处的薄雾。
“活下去吧。”
她没有给对方多么波澜壮阔的理由,只有四个干巴巴的字,也不知道是说给对方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奇妙的是,那人像是听了进去,厚重的纱布中,露出了一双总算有了点神采的眼神。
再然后,尘菲住院的每一天,都固定会去天台上坐一会儿,那人不知道怎么发现了这个秘密,每次都是卡着尘菲在的时候,跟她肩并肩坐在一起。
两人并没有交谈过,除了尘菲那一句‘活下去’之外。
可她们却有着一样的默契,不用去探究那伤疤下的秘密,就知道那是怎样的伤痕累累。
无言的治愈持续了一周的时间,尘菲本来就不重的伤已经好了个彻底。
最后一天,尘菲只是拍了拍她肩膀上的纱布,像是告别,又像是慰藉,亦或只是借着蝉鸣送来的夏风让她好好的。
出院之后,尘菲终于在拿起画笔的时候,发现自己似乎没办法再继续画画了。
无法再跟别人有亲近的接触、忍痛放弃自己的爱好、搬出家里独立等等一系列的压力,很快让她不得不投身在名为‘挣扎’的生活中。
医院的那个插曲,她早就不记得了。
更加不会想到,一年后的某一天,在公园的小桥上,她会再次遇到那个人。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伤痕累累,也没有自寻短见。
尘菲原本以为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奠定了她跟落云离认识的基础,可万万没想到,早在那一年盛夏的轰鸣里,她就认识落云离了。
忍了一整天的泪水,在记忆跑完了漫长的反射弧之后,终于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一滴滴穿透纸张砸在水泥地上。
它是那样的沉重,以至于少女的身体根本无法负荷,像是要连带着十几年的委屈一起砸个粉身碎骨。
痉挛的手指不肯放松的捏着记录的一角,似乎只有透过这个姿势,她才能靠近名为落云离的恬淡生活,嗅着空气中的美好因子,重新把自己沉溺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