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昭不知她究竟怎么了,一时也不敢再开口了,兰室忽然阒静至极,似是无人在内。
“日后若要下山,先告知我一声。”良久之后,西陵雪无端说了这么一句。
“我记着了。”郁昭乖顺地点头,忍不住还是问道:“师姐,你为何问我是否见过古怪之人?”
西陵雪眼眸轻抬,静静地看着她。郁昭不懂她这目光何意,支支吾吾道:“怎……怎么了?”
对方仍是未解释半句,只说:“不论去哪儿,一定要先告诉我。”
郁昭顺势就问:“那我待会儿能去看我娘吗?我想她了。”
“早些回来。”西陵雪颔首几下,低头重新提笔舔了舔墨,看样子是要处理事宜。郁昭识趣地退了出去,未曾注意到背身离开时屋里的人朝她看了一眼,眸中流露点点忧色。
自这日后,郁昭每隔半月就要去一趟莫愁村。虽只是几座山峰的错隔,但山上和人间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颜色,这里不曾有四季的交替,而是亘古不变的万年青翠,一眼望去满目皆春。在更迭如梭的岁月流逝里,一片绿叶能带来一季春色,亦能告别夏日的灼热,春去秋来轮转五载,也叫当年怯生的女孩飞快长大。
晨起便是早课,郁昭舞了几出剑,便有些偷懒不想动了。这五年来,她由西陵雪单独教习,每日也是子时歇卯时起。有这样一位厉害的师姐把门,按说也该将她琢出个可观的模样,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西陵雪还要忙着师门事宜,对她的课业检查不深,竟没让她练出半点能拿得出手的本事。
白霜看到她这个模样,叉腰道:“你又偷懒不是?”
郁昭在这里过了五年无忧无虑的舒心日子,早将当初的懦软抛得老远,每日里除了吃与睡,便是磨磨唧唧地看几段心法,再随意舞两手剑,权当活动活动筋骨,避免吃多了不消食。
白霜清楚自己主人的脾性,深知西陵雪这是在有意纵容郁昭,可她不懂主人在五年前为何要凭白多此一举,带个平平无奇的人上山来纵容。
郁昭靠在树干上,眯眼晒着太阳,有恃无恐道:“连师姐都不说什么,你又何故来管我?”
话虽如此,但当西陵雪在时,她还是会乖乖将剑法多练几次。此番西陵雪去了主峰,已有几日未归,这几日于郁昭而言,更是乐得自在,每日里如鱼得水。
白霜朝她翻了个白眼,重新打坐入定。郁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在树杈子上翻了个身,闭眼就想睡觉。
“小昭!”西陵雪的声音忽在这时传来,郁昭顿时一个激灵,吓得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师姐?”郁昭看清是西陵雪,赶紧从树上下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有些心虚地站直了身。
她以为西陵雪看到她偷懒,要来责备几句,谁知竟听到她说道:“方才有看守莫愁村的修士传信,说你母亲上山采药不慎踩空跌崖,虽有同伴相救,但依然摔得不轻,如今正命悬一线,你……”
郁昭不待她说完,便火急火燎地进屋去拿符纸。
不过五载,莫愁村没有任何变化,连个新来的苦命人都没有。郁昭匆匆在山脚下着了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飞奔向柳珍住的那间小屋。
她一路而来,耳边反复回荡的都是西陵雪说的那一句“命悬一线”。熟悉的院落就在前面,外侧站了好些人,她慌张不已,唯恐再也见不到母亲,大喊几声“让让”,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柳珍的床边。
“小昭。”周婶给她让了地方,抽着眼泪道,“你娘一直在等着你。”
柳珍躺在床上,衣衫布满了泥尘,半面脸都沾染了血,看着便是触目惊心。郁昭的泪在这一刻潸然而下,哭喊道:“娘!是我!我来了!娘您醒醒!”
“小……昭。”柳珍半阖着眼,声音低弱,“好孩子。”
“娘您撑着点,我来……”她想说试着用灵力再为母亲延续生命,可在出手覆上柳珍粗糙的手掌时恍然想起来,她连结丹之境都还未到,灵力低弱至极,丝毫改变不了分毫。
“医修呢?有医修吗?”郁昭慌了神,着急地左右看看,突然意识到医修怎会在这里,又问道:“大夫呢?有大夫吗?”
周婶摇头道:“药草用了许多,但血止不住。小昭,要说什么就赶紧说吧,你娘撑着这一口气就是在等你啊。”
一旁还有修士看着,郁昭瞥到人影,如抓到救命稻草哭求道:“救救我娘!我求你,救救我娘!”
修士叹了声气,“你也是修士,该知道天命不可逆,事态无法扭转,否则便是违背天道。”
郁昭懂这道理,可在这一刻忍不住要去质问,若是真的逆天而为会怎样,天道能给下她多少惩处?她看着母亲将闭的眼,第一次这样憎恨自己虚度了五年光阴,若是勤于修道,每日以精进灵力法术为首任,那么早就能够结丹,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可她安于享乐,在习惯了仙山上自在的一切后,便将一切都忘在了脑后,早已不记得曾经许下过怎样的大志。
她总以为时间很长,总觉得还能与母亲再相处好多年,总是窃喜地想着,既然还有这么长久的岁月,那先偷懒几年又有何妨。
“娘。”郁昭声泪俱下,抓紧了柳珍的手悔恨不已,嘴里反复道歉,她还不知道修道的水域有多辽阔,还没有将这些讲给母亲听。
柳珍极浅地露了个笑,手指颤动一下勾住了郁昭的小指,她的目光应该模糊了,眼睛在慢慢地黯淡,口中还说着:“活着,好好……修……”
郁昭贴耳听着,可这话音未完,扑哧在她颊上的微弱气息便戛然止住。
勾紧她小指的那只手也虚虚地垂下,榻上的人再无生气。郁昭脑中骤空一瞬,旋即便觉天旋地转不见光景,唯闻一阵风叹声穿堂而过,沙沙地掀起了床边垂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