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小黄门见苏遐州进去半天都没出来,兼之走得腰酸腿疼,无聊至极,耐不住好奇,问前面的崔笙道:“崔先生,沈先生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做一盏茶需要大半天么?”
崔笙赶紧看了一眼马车,见帘幕低垂,显然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吐了口气,在小黄门帽沿上敲了一记,教训道:“猴崽子,殿下的事你也敢窥探!”
见小黄门捂着脑门一脸的不解,只好一脸暧昧地教他道:“糊涂,以后见了苏先生,要恭恭敬敬的,比对我还恭敬,懂不懂!”
那小黄门当然不懂,却也老老实实“哦”了一声,一行人无话,继续浩浩荡荡往玉华宫开去。
清晨出发,舟车劳顿,直到半夜方才抵达。
玉华宫虽说带着个“宫”字,但并非雕梁画栋的行宫,而是猎宫,因此并无奢丽宫殿,只在半山腰处设有一片供妃嫔皇室居住的华美毡帐,跟来的大臣一律驻扎山脚。
从山腰望去,连绵不绝的蘑菇顶,盛开在遥看青青的猎场上,更远处是才发嫩叶的深林和勾连起伏的山脉。
往山顶走,还有一片温泉,冬春之际,在此泡汤打猎,实在是人间乐事。
景和帝定了出巡,猎宫自然早就准备接驾,一应用品准备齐全,到了帐内,连床褥都是已经铺设好的,众人忙忙乱乱安顿下来,胡乱睡到清早。
楚凤歌才整理仪容,点了苏遐州陪他去行台晨昏定省。
行台设在山下草场中央,景和帝除去睡觉、打猎、泡汤,其余时间都会在行台盘桓。
一路下山,踏上草场。
走得近些,便听见一道铿锵声音道:“六殿下年小德薄,且已经逾制,未及十五而封,若再以国姓为号,臣民未免猜测,陛下有以此子为储之心,则天下动荡。”
“臣等恳请陛下为六殿下改换封地、另择他号,以安民心!”
这人身着大红官服,腰系金带,下巴一撮极为飘逸的黑胡子,跪在行台之下断然叩首,展脚蹼头的两脚随着动作一阵乱晃。
后面是一群嗡嗡的“臣附议”。
没想到楚凤歌的封号封地竟让文臣这般在意,不顾尚在玉华宫,第一日能面圣就赶着来弹劾了。
苏遐州偷眼去看楚凤歌的神色,见他定定望着几十步外的高大行台,面无表情,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须臾,他大步流星,毫不避讳,旁若无人上了行台。
行台是猎宫中皇帝御座,宽七八丈,高足有一丈,借着遮挡,那群文官方才并未看见站在行台一侧的楚凤歌。
他拾级而上,并未特意放轻脚步,底下一片人抬头一看,好几个人脸上登时绷不住,哑了。
带头的小胡子却像没看见似的,或者说正是因为看见了,更加激起了斗志,他头扬得更高了,斗鸡也似,毫不畏惧地瞪着楚凤歌,大声道:“陛下!请改六殿下封地封号!”
景和帝本就对此提议很不热心,见楚凤歌上来,没听见似的,清癯的面上漾起一个慈爱的笑容,招手道:“凤歌来啦。”
将一帮大臣晾在底下,置之不理。
楚凤歌走到近前,一板一眼跪下道:“儿臣恭请父皇圣安,问圣躬安否?”
景和帝探身拉他,道:“咱们父子不用如此虚客套,快起来。”
楚凤歌没动,抬起眼深望着他的父皇,道:“儿臣不忍见父皇为儿臣封号封地如此忧心,还请父皇从百官所请,改封儿臣他地吧。”
苏遐州站在台下,暗自点头:楚凤歌看似是示人以弱,实际是却是以退为进。
景和帝若是退,倒显得他懦弱无能,无力和百官抗衡,连心爱的儿子都护不住。
帝王威仪,断不愿受如此胁迫。
果然,景和帝微微蹙眉道:“皇子分封,说到底是朕的家务事,各位爱卿好兴致,连朕的家事也要代为指点了么?”
这算是很严厉的申斥了,大邺一朝可不像前朝从不杀文官,惹急了皇帝抬手就是一个斩。
可性命之危吓不住耿介的大臣,除去几个来凑数的不吭声,七八个红绿官袍的老头子将脑门在地上撞得咣咣响,义正辞严道:“若令天下动荡,便不再是天子家事!”
“陛下既宠爱六殿下,又何必将他置于炭火之上,为六殿下计,更为天下计,请陛下改其封号!”
小胡子见有人声援,更加慷慨激昂,大声道:“皇室无家事,太子殿下德行贵重,陛下却宠爱幼子,对东宫屡屡冷淡以待,恰如那刘邦曹操之流,只怕是转眼就有兄弟阋墙、天下动荡之祸!”
此话一出,一旁紧紧捏着手心的苏遐州,悄然放松了。
下一句,小胡子道:“之前先皇后无明示之罪过,却得恶谥,葬入妃陵,请陛下改其谥号,迁葬皇陵,以安东宫之心!”
楚凤歌唇角牵起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