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的温国兴很糟糕,还是无法对父亲的窘境视而不见的温柔也很糟糕。
太糟糕了,她躲在房间里哭了许久。
一向神经大条的秦美丽站在门口,脚步踌躇,她悄声问周飞,“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开始后悔对温国兴翻过的白眼,骂过的难听话,有时候无可避免的叫温柔看见了,她从来不说什么,但也许都是一缕缕的伤痕。
周飞叹气说:“你没有错,你们都没错。”
他揽着秦美丽的肩说:“走吧,你给孩子自己一点消化的时间。”
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了,脚步渐远,温柔擦了擦眼泪,掏出手机,给程昱打电话。
这时候,真的真的很想听见他的声音,啊。
程昱跟心理医生面对面畅聊了半个小时,在确认他心理健康程度比自己都强后,终于肯放过他了。
从队里出来,夜风袭面,带着温热,他掏出车钥匙,准备回家。
刚坐上车,系好安全带,温柔的电话打过来了。
程昱眉头一紧——温柔她很少会给他打电话,通常是微信联系的。
接起,那头温柔带着鼻腔声,似乎感冒了,又似乎刚哭过,程昱并不确定。
“怎么了?”他的声音放得比平日都低柔许多。
温柔嘟囔,“你在哪儿呢?”
“刚接受完心理辅导。”
“结束了?”
“嗯。”
仿佛程昱的声音是能解百愁的解药,温柔感觉心里好受了不少,笑着说:“程昱你好坚强。”
程昱莫名,“坚强?”
“是啊。”温柔感叹,“我觉得你过得好辛苦哦,可你还是很健康的长大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应该早就想跳楼了。”
程昱沉默了下,突然道:“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还有我割舍不下的人。”
他们都知道说得是谁,也就不必追问了。
温柔随手抽了两张纸,揩了揩鼻涕,又清了清嗓。
“哭过了?”程昱一下便紧张起来。
“唔——刚刚爸爸来了。”温柔坦言道:“他生意不好,又离婚了,钱被那个坏女人骗走啦,想给自己的两个儿子上户口,没房子,问妈妈借老房子,妈妈不肯......”
她仰面长叹一口气,“啊——他干嘛过得那么惨嘛,他过得那么惨,我连讨厌他,恨他的动力都要没有了。”
眼泪又从眼眶内流出,她握着手机贴着耳朵,任由眼泪一遍又一遍顺着太阳穴滑落,轻轻滴在指缝间。
“我是不是挺没出息的?”温柔吸了吸鼻子,闷声道:“你骂我吧。”
“干嘛要骂你,这不是很正常吗?”程昱把手机连上车载蓝牙,开外放,空出手去系安全带,握着方向盘,一脚油门踩得又猛又急。
“我刷很多帖子,讲原生家庭,大部分人碰到抛弃小孩的父母,总是深恶痛绝,咬牙切齿,断绝来往——可是我总会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他以前的真心,然后会很心痛,会哭,会不舍得,我也告诉自己这个人背叛妈妈,背叛家庭,他要下十八层地狱,要被拔舌割鼻,要上刀山下火海,尝遍人间疾苦,可真的看见他过得很糟糕时,感觉有针在扎我的血跟肉,程昱,血脉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好像他对自己做过一百件错事,但只要做一件好事,我都很容易原谅。”
好在夜晚马路宽敞,车辆亦少,程昱的车子越开越快,时有飙至一百码,披星戴月,像一道闪电。
“小柔,是因为你很善良。”程昱边开车边安慰她,“你对所有人都很轻易原谅,对所有人都很有包容心,这不是问题。”
“可是没有底线的善良,是一种愚蠢。”温柔咬着唇。
“善良本身并没有错,即便有人愚弄这种善良,玩弄这种善良,善良的人本身,是没有错的。”程昱说得每个字都很有力量,像喂温柔吃下一粒粒强心丸,“别想那么多好吗?你尽管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没有人会责怪你,你也不用责怪你自己。”
“妈妈也不会责怪我吗?”
“秦老师是世界上唯二不会责怪你的人,她爱你都来不及。”
聊了约摸个把小时,温柔涌上心头的乱七八糟的情绪,被安抚了不少,又擤了一下鼻涕,说:“好啦,我心情好多了。”
“嗯。”程昱这时已经将车停到了温柔小区的门口。
她还傻傻以为他是到家了,问:“你到家了吗?”
程昱走进小区,走上楼梯,步履并不算平稳,有些急切。
听见他快步走路跟微微气喘的声音,温柔玩笑道:“到家那我先挂了,你回家休息休息,又是听领导唠叨,又是听我唠叨,耳朵要起茧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