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暴雨淋漓,乌云遮天蔽日。
山峦叠嶂远望不见,唯崎岖小道旁花蕊,被风雨吹打飘零,碎红泥香一地。
冯芷凌倚着车壁,透过窗缝呼吸潮湿水气。
郎君放逐西北,作为新婚夫人,自是应当同往。
上京世家之人听闻消息,茶余饭后,少不了些闲话。
在外谈及,便唏嘘冯家女奉旨如金,有诺必行,端是重情重义。
私下议论,却嘲笑不已,言此女必是被郎君昏了头,竟硬要凑上去陪逐西北过那苦日子。
更有甚者,怀疑冯芷凌婚前便与嵇燃行事苟且,如今木已成舟,珠胎暗结,方不得不嫁。
人言可畏。
然而向边关而去的车马愈行愈远。再多碎语闲言,亦只能落在身后上京的纷争烦扰里。
冯芷凌如今心境,倒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前几日方才做出了,此生第一个最重大,也是最出格的决定。
只为梦中几瞬光景,便坚持与素不相识的男人完婚,哪怕明知对方命途坎坷。
她还未想好,将来如何行事方能避免武将惨死宿命。只是既已踏出第一步,于她而言便是好的开始。
若能救恩人一命,自然是最好的结局。
可若将来,她实在无力左右他人命运,至少现在也已得到一些自由。
马蹄踏出上京那一瞬起,冯芷凌方才有了真实感。原来自己真的可以离开旧时束缚,去往一个从未体验过的新生之地。
小道上车马不停,继续往西北行去。
大雨渐渐歇了气势,远方云间隐现几缕日光。
天放晴了。
“嚏——”
有匹高大矫健的黑马,浑身已被雨淋透,恰巧走到冯芷凌马车外,摇头打了个响鼻。
马儿瞳仁乌黑,静静凝望着半扇车窗后的冯芷凌。
冯芷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马儿湿漉漉的侧颈。
紫苑在旁劝道:“当心牲畜不晓事,万一伤了您呢。”
冯芷凌弯了弯唇角:“放心,它不会的。”
见黑马自行凑在冯家小姐的车驾旁,冯家小姐还毫不害怕,伸手抚摸。嵇燃微微皱眉,立即从运送家用的马车前跃下,几步便迈到跟前。
“逐风脾性高傲,向来不喜亲人,冯小姐当心些。”
嵇燃拉着马络头,将逐风带得离马车窗远一些,语气有些生硬地提醒道。
紫苑在小马车内,听新主君竟唤自家姑娘、他的新夫人为“冯小姐”,嘴巴翘得能挂起两壶油。
冯芷凌收手含笑:“不妨事,我看它倒是同我很亲近。”
她认出了这匹马。通身乌黑水亮,唯鬃毛上有几缕雪白,当年母亲便是驾着它,带着自己拼命从匪群中逃出来的。
后面更是将这马赠予了少年嵇燃。
没想到近十年过去,竟还能有缘再见。
嵇燃闻言看逐风,这烈马竟一改往日桀骜模样,眼神十分温驯,甚至试图将头低凑向车窗,好教少女再摸摸它。
一时不由沉默。
“逐风,好名字。”冯芷凌望着马儿有些欣慰。黑马显然年纪已不轻了,但仍然姿态矫健,皮毛油滑,一看便知主人爱护,养得很好。
甚至这一路前行,车队马力有限,嵇燃亦舍不得让逐风和其它马匹一样,去轮流拖行马车。
天已放晴,嵇燃便骑上逐风向前引路。前方有一个小城镇,他们将在那里暂做歇息。
暴雨才停不久,城镇道路上行人稀少。嵇燃领着车驾找到一处客栈,预备在此安歇一夜,也给马儿补充些好草料。
紫苑扶着冯芷凌下了马车。
车驾随行仅两个奴仆,正在将马车上的箱子合力抬进客栈房间安置。出京前,嵇府中已因搜查凌乱不堪,但昔日战功得的赏赐却都还在,因此能带走留用。为保财物不失,自是不能留在马车里无人看顾。
嵇燃此番动身西去,仅安排了两驾车、七匹马。一驾马车安置女眷,另一驾则堆放些不能淋雨的家用贵重。紫苑初见这排场小气,心中便有些意见,只是小姐并未表态,她也只好按下不提。
如今见城镇偏僻,客栈破落,不由更为担忧。
“夫人……”紫苑低声同主子咬耳朵,“这住处也实在太简陋了些。”
“毕竟在外赶路,有地方凑合已是不错。”冯芷凌倒不大在意环境如何。她虽是年轻女子,却非寻常心性,更不要说梦中曾多经历半生。如今的她,与只见识过闺阁方寸天地的普通人家少女,自是大有不同。
出行虽朴素,沿途却并不失周全照顾。何况嵇燃如今是被贬谪的将领,一路并不宜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