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荆往下看了一眼，有股阴风正顺着崖壁吹上来，寒气逼人，直往衣领里钻。

也是这个时候，元钺手中的鱼线终于完全收了上来，只见鱼线的末端居然挂着一条小臂粗细的黑鱼，正在半空左右摆尾。

这黑鱼很古怪，虽然鳞片光亮，肉质肥美，头上却没有眼睛，看得人心里发毛。

“这是阿戟最喜欢吃的鱼，是西荒独有的，灵居界无处可循，只有在这里能钓上来。”元钺说着，用手指勾住鱼鳃，随即起身，示意卞荆跟着他往回走，“等我把它带去膳房，她应该就不会生气，我私自见你的事了。”

卞荆闻言，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元戟只是此处的幻象吧？你还特意给她钓鱼？”

提到幻象，卞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快走两步拦在了元钺的身前：“你说这个幻境是你布下的，那与我一同前来的人呢？他们去了哪里？”

自从跨过秘境入口，赵瀞辞他们几人就不见了踪影，卞荆早就想找他们了，只是苦于没有线索，只能先行来到元家族地。后来，他被元钺的一番话惊得手足无措，差点就忘了这一茬，好在还是想起来了。

“他们几个我另有安排，总归不会出事的。”元钺绕过卞荆，缓步往庭院中走去，“此地幻境虽然由我布下，却不由我掌控，或许是借用秘境中灵气的缘故，它已经成为了妙箴秘境的一部分，甚至诞生出类似天道的法则。除却……会伴随秘境的崩毁一同消散，你可以把它当做另一个灵居界。”

“另一个灵居界？”

“你或许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时间与外界不同。”

卞荆点头：“是，幻境之中是平灵二千一百一十四年，比起外界，要早足足两百多年。这是为什么？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吗？”

“平灵二千一百一十四年，是渡落山弟子告诉你的吧？”元钺问道。

“没错，是李存告诉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但那是渡落山的时间。此时此刻的元家，正处在平灵二千一百二十六年的冬日。”

“什么？”卞荆愕然，他转头看了看元钺身上的厚实裘衣，随即意识到不对劲。

是啊，自从来到元家族地，周围明显冷了不少，他还以为是地处西南的缘故，现在一想，分明是季节发生了变幻。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此地的幻境，也会瞬时发生转变？

“不是转变，是‘拼凑’。”元钺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地幻境，原本是由我的记忆演化而来，在不同的地方会根据我的记忆‘重现’当时的情景，比如渡落山会显现我年少修行时的情形，玄阳宗灭门一事也是同理。所以，在不同的地方，幻境中的时间各不相同。

“这种布置一开始为的是在我的力量彻底消散之后，能够凭借秘境灵气保留一部分真相。我没有机会亲口对你说出来的事，你可以自己去看。就比如玄阳宗一事，就算我不说，只要你能找到那里，你就能看到当年我看到的东西。”

卞荆想了想，皱眉问道：“不对啊，如果是这样，幻境不可能如此完整，也不可能覆盖整个灵居界，因为你无法踏足灵居界的每个角落，总有你不知道的地方。但我从渡落山到玄阳宗，最后到元家族地，一路上没有任何地方是缺失的。”

这就像是一副棋盘，元钺在灵居界涉足的地方就是落下的棋子，凭借棋子可以组成一局棋，却无法填满棋盘的每个角落，幻境中的景象必然会有缺损。

“还有，如果幻境是记忆的复现，你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渡落山？你的灵脉又是怎么回事？他们说你无法修行，这是真的吗？”卞荆紧接着问道。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由于某种法则的作用，幻境缺失的部分被补齐了，而‘我’存在的痕迹，则被相应‘抹除’。”元钺说着，唤来了门口守卫的小童，将手里的黑鱼递给了他。

小童拎着黑鱼，很快消失在了庭院之外。

“‘补齐’指的是，幻境缺失的部分会由你们这些闯入之人的记忆幻化而成。就比如你的同伴，他们此刻正在尘世之中，那里我还没有去过，所以他们看到的一切，是他们自己的记忆。而我说的‘抹除’，则是记忆与当事人的冲突。”

“冲突？什么冲突？”

“很简单，你的记忆里有你自己吗？”元钺说着，推开了庭院侧面的一间房门。

“我的记忆？那当然有……”卞荆刚想说话，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不对，一个人的记忆里当然不会有他自己！

记忆是什么？那更多是一种对于过往的记录，是看见过、听见过、体验过的一切，他虽然参与其中，站在记忆的角度，却是一个十足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