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非常有意思,它不像是画卷,会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展开,它更像是一颗颗种在地里的萝卜,乍一看去只能瞧见萝卜叶,只有真正伸手去拔,才会看见埋在土里的萝卜。
赵瀞辞就是这样,他一路被汹涌的人潮推搡,过了好久都没认出这是平淮城的街景,直到见到丰裕酒楼的那一刻,过往所有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酒楼?”柳茵茵挠挠头发,也朝街口看了一眼,“这么说,你在尘世还是个富家子弟。这么大的酒楼,挣得不少吧?”
赵瀞辞摇头,没有多说。
他离家时年岁太小了,还远远没到接触家中产业的年纪,加上父亲自幼溺爱,他每日只顾吃喝就够了,哪里要操心挣钱养家的事?
不过,看酒楼的门面装饰异常鲜亮,似乎是刚开张不久,有点奇怪。
还不等赵瀞辞细想,只见酒楼之中,走出一个体型偏瘦的中年男子,身后带着两个酒楼的伙计。
那人来到一辆牛车前,往车上指了指,又嘱咐两句,伙计就开始将牛车上的货物一点点搬进楼中。看样子,似乎一些佐茶的蜜饯果干,都装在木匣里。
赵瀞辞看了一眼,先是一愣,随即就冲了过去,速度之快连身侧的周樟宁几人都被吓了一跳。
熟悉之间,赵瀞辞就来到了街口,他在中年男子的身前站定,还差点撞上搬货的伙计,不过他头都没回,只是盯着男子的脸看。
真的是……爹爹。
就算多年未见,赵瀞辞也绝对不会认错,面前之人就是自己意外亡故的父亲。
他想要说话,一张嘴却吸了一大口气,千言万语都堵在嗓子眼。
赵掌柜也被突然出现的白衣青年吓了一跳,他还因为出了什么事,抬眼一看发现是个肤白面善的年轻人,也就一笑了之。
“这位小兄弟,你拦在我面前,是有什么事吗?”
“……你不认得我?”赵瀞辞喉咙干涩地说道。
这话对于生意场上的人来说就有点尴尬,但赵掌柜是什么人,他大大小小的生意少说做了几十年,什么牛鬼蛇神没有见过,面对年轻人的诘问,只是搓了搓掌心。
赵掌柜笑道:“哎呀——这,见谅、见谅啊,属实是这段时间酒楼开张,我给忙糊涂了。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我们是在哪里见过吗?”
“你真的不认识我?”赵瀞辞的眼睛睁大了,一双莹润的黑瞳在日光下,显得有几分可怜。
这个时候,杨云珂几人从后面追了上来,她走近一看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于是在后面拍了拍赵瀞辞的手臂,不料却被一把挥开。
“赵瀞辞,我们该走了。”杨云珂低声提醒道。
他们还没摸清这幻境的玄机,贸然行动并不稳妥。
闻言,赵掌柜突然一愣。
“瀞辞?你叫瀞辞?”
“你记起来了?”赵瀞辞眼睛一亮,却在对方开口之后再次黯淡。
赵掌柜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来或许有些冒犯,很多年前,我曾经想为我儿取这个名,为此翻了不少典籍,思虑了许多时日。不想会在今日遇到小兄弟你,居然也叫这个名字,看来我们颇有缘分啊,哈哈。”
“你儿子……他现在在哪?”
“噢,他啊,还没来得及出世,就与她阿娘一同去了。算来也有七八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赵掌柜面上虽然带笑,可话语中总有悲伤萦绕,“嗐,瞧我这张嘴,提这些干什么!几位看着面生,不是平淮城中的人吧?不如进楼里坐坐,我请诸位喝杯酒,欸小兄弟你怎么走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赵瀞辞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快又远,其他三人只好跟上。
“怎么这就走了,他不是你……”周樟宁回头看看。
“他不是我爹,我爹不可能不认得我。”赵瀞辞沉声道,但他的眼角微微发红,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而且他没有儿子。至少在这个幻境之中,‘赵瀞辞’并未出现。”柳茵茵接着说,“欸,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啊?明明重现了过去的景象,却有有着截然不同的变化。难道与当年云岩镇一样,是有人故意设局?”
赵瀞辞摇头道:“有没有人设局,暂时无法肯定,但有一点,此地的幻境阵法远比云岩镇更加精妙,也更加复杂。云岩镇是一处事前安排好的幻境,里面出现的人事物,不管闯入阵中的人是谁,都不会发生变换。但这里……这里是平淮城,幻境中不可能恰好出现平淮城。”
“……你的意思是,幻境的内容会根据进入其中的人来构建。我们会出现在平淮城,是因为这里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柳茵茵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可随即又皱眉道:“可我们有四个人,为什么偏偏是你的家乡?”
确实,这是一个很难解释的问题。
见众人沉默,杨云珂的眼睛转了转,轻声说道:“我倒觉得……不一定是与赵瀞辞有关。”
“什么意思?”柳茵茵皱眉。
“你们难道忘了,卞荆也在平淮城里待过。他与赵瀞辞一同被接引入山。秘境中出现平淮城,很有可能不是在针对赵瀞辞,而是在针对卞荆。你们想,我们五个结伴进入秘境,他是唯一一个失去踪迹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