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高耸的海崖上,日复一日地看日月轮转,潮汐起落。
白天看云,夜晚观星。群星像是匆匆的过客,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有的兜兜转转总在徘徊,有的却转瞬即逝,再也不会回头,如同拂面而过的海风,没有留下一丝踪迹。
卞荆就这么直愣愣地坐在天地之间,什么都不去想。
他的头顶是天穹,身下是孤悬的海崖,无垠的大海环绕四周,浪花反复拍击在裸露的礁石上,碎成无数泡沫,又随波澜远去。
除了风,这里什么都没有。
哦,一定要说的话,还有日光和雨水,不过这些都要看天的意思,天要是想,风暴亦会降临。当狂暴的旋风搅动惊涛骇浪,将海水卷上九天,再落下时,它们也就变成了雨。
海水在天地之间游荡了一圈,甚至曾经为雨,可当风暴远离,它们还是要重归大海,成为一道道徘徊的浪潮,一如往昔。
那么,风暴为什么要来?变成雨走一遭,又有什么意义?
卞荆心头闪过一道模糊的念头,但很快就消散了。
【咦?】
一声讶异的轻叹从身后传来,是个陌生的声音。
是谁呢?卞荆努力地想了一瞬,没想起来。可他也没有回头,似乎是忘记了自己还能转身这件事。
紧接着,一道巨大的轰鸣从后方爆发,像是有巨物坠入汪洋,溅起滔天的浪花而又骤然落下。动静之大,水花足足落了十数息仍未停歇,到了后来甚至像是下了一场小雨,漫天都是淅淅沥沥的水滴。
喔,不是落入海中,而是有什么东西从水里出来了。
当此间的天地骤然变得昏暗,身后出现的庞然大物在海面投下巨大的黑影,卞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孤海之中,居然有如此强大的灵体?嗯……这是从未诞生灵智,早已湮灭?】
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温和地充盈在卞荆的耳边。
只是,孤海是哪里?灵体又是什么?
【幸亏是遇上了我,要是被外面那些疯了的家伙瞧见,这样强大的无主灵体,恐怕早就被分食了吧?】
【待在孤海倒是安稳,不像那棵树,整日都在厮杀,一刻也不得清净,我看他总有一天会把自己也给宰了。你说大家都是同根同源的天生灵体,何必斗得你死我活?】
不知怎么回事,絮絮叨叨的话语一直在卞荆的耳边回响,偏偏他又听不明白,只能在心里催促对方尽快离开。
【不过,这里迟早要沉没的。】话锋一转,似乎是在说卞荆身下的海礁。
【不如趁着根系未深,随我去漓涣岛吧!】
……漓涣岛?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重锤敲在卞荆的心头,让他昏沉的思绪有了些许清明。
可还未等他细想,一大片璀璨的金色鱼鳍便忽然从天际垂落,如同丝绸的幕布,又像天边的云霞,将眼前的一切尽数遮蔽,在日光下闪着动人心魄的色泽。
不管眼前的鱼鳍有多么瑰丽,真正令人心惊的还是它近乎无边无际的庞大体积。
有这样遮天蔽日的鱼鳍,它的身躯又该是什么模样?
简直像是传说中振鳞横海,击水三千的灵兽。
很快,卞荆的周身无端刮起了一阵狂风。紧接着,他整个人都被带上了高天,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出现在面前的,居然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海底的幽深无法窥视,连日光都只能照透数尺,可水面上映照的景象,却让卞荆彻底愣住了。
映照在眼前的,没有半分人影,只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崖香牡荆!
……
黑暗中的时间总是很漫长,令人沉迷。
卞荆似乎看见了许多人。
其中,有身着白袍的柔美女子,流着泪向自己诉说着什么,也有一个靛色长发的少年,安静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几乎要融在风里。
还有一个少女在风雨中大喊,双手不停地比划,神情激动。嗷,这人好像是朝雨,可她在喊什么呢?
手握三尺青锋的白衣少年,一剑击破流云。
须发皆白的老者窝在躺椅里,百无聊赖地嗑瓜子。
烟雨迷蒙的庭院之中,青衣白发的身影靠坐在廊道边,虚幻得如同一团冷雾。
卞荆觉得自己的梦未免过于热闹了,明明没人说话,却来来往往没有半刻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