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三天,谢盈总是早出晚归。卞荆一睁眼便找不到人,直到入夜才会看见一个步履悠闲的身影晃荡着回到住处。
不过谢盈就算回来了,他也不睡觉,也许是习惯以吐纳代替睡眠,或者嫌弃这里的床榻,又或许二者兼而有之。总之,卞荆半夜睁眼的时候,总能看见他背对着自己,一声不吭地坐着,像一尊沉默的石刻雕塑。
卞荆起初以为他是在修炼,虽然看不见灵气流动的痕迹,但这世上的功法千千万,说不定就是有一种不需要灵气的呢。
但事实证明这是想多了,谢盈根本没有在修炼,他在床板上倒了一大堆指甲盖大小的灵石,正在一块块地慢慢清点着。每数出一块灵石,他就用手指无声地弹到床榻的角落,堆成一堆。整个过程他非常专注,头都不偏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做什么耗费心神的大事。
卞荆曾问他,数了几夜,有没有数清楚到底有多少灵石。
谢盈一愣,随即鄙夷地看了一眼卞荆,说,灵石怎么可能数的清楚,你能数清楚你有多少根头发么?
卞荆知道谢盈身家丰厚,但他没想到世上还有数不清灵石这种事,一时大受震撼,愣了一会儿才继续问,既然数不清,那又为什么要数?
答曰,平心静气,数灵石能让头脑更加冷静。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没法继续问了,让谢盈感到心浮气躁的事,多半与他此行的目的有关。
卞荆与谢盈虽然身处一室,却没有进一步交流的打算。谢盈每天忙着自己的事,卞荆则留在屋子里,与金环驹大眼瞪小眼,试图在大典的第一重关卡之前,彻底掌握服御之印,并成为顺利通过考验的一千人之一。
没错,他不仅要成为御兽师,还要尽可能继续待在内城。
这三天,卞荆将大部分心神都放在了服御之印上,但他也打探了几件事。
首先,御灵城不管是外城还是内城,都被一条贯通南北的巨大河流分成了东、西两部分。包括他与谢盈在内的,从灵居界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这两万余人,虽然住所之间较为分散,但全部都在内城的东面,也就是说,以散修身份混入城中的朝雨,也住在附近。
其次,她所要寻找的漓涣岛弟子,由于是圣地弟子,又是受邀而来,并不住在内城的东侧,而是住在大河的对岸,内城的西面。
也就是说,如果朝雨一进内城就直奔目标而去,她必须要跨越城中的大河。可是卞荆白日里抽空去河边看了一眼,水面上数座拱桥都有御门弟子看守,显然是不允许东侧的人群随意过河,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以朝雨的修为恐怕还不够。
再说了,生死攸关的事,她也不会贸然行动,肯定还在城东暗自蛰伏。
那么,照此推算,究竟什么时候才有可能接触到圣地弟子呢?
答案是御兽大典的第三重考验。
只有通过了前两重考验,最后胜出的五十名修士,才会被允许通过拱桥,前往城西,与所有的来自世家与圣地的修士共同竞争收服净尘白鹤的机会。
道理说起来很简单,在无法偷偷潜入城西的情况下,朝雨想要找到漓涣岛弟子,硬着头皮闯荡御兽大典便是唯一的路,她没有更多的选择。
可这对于卞荆来说就是晴天霹雳。
他不知道朝雨在御兽一道上有多强,但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啊。两万余人,只有五十人能够进入城西,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可能轮到他,倒着往前数五十个人还差不多。
可要是无法通过前两重考验,卞荆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说实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朝雨要做的事,卞荆没有理由也不可能去阻拦,那是她唯一能够脱离家族掌控的机会,甚至有可能是此生唯一的机会。
卞荆执意参加御兽大典,是要帮助她吗?他的确有这个想法,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修为有限,能力更有限,他既不能帮朝雨找到漓涣岛弟子,也不能在东宫之人的手下保全她的性命。
他所能做的,或许只是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
可是,让卞荆就此离开御灵城,他也做不到。有心无力与无动于衷,是两件事。比起亲眼看着朝雨丢掉性命,他更难接受的是从此失去她的消息。
如果不参加这次御兽大典,朝雨一进入内城便会完全失去下落。她究竟是被漓涣岛弟子带走,还是被东宫家揭穿身份直接格杀,卞荆不会知道。她身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亦无从追寻。
这个少女最终的结局,会像一道永远无法解开的谜题,萦绕在卞荆的心头。此后的余生,他会一次次地回想,自己当初如果参与其中,事情会不会更加明朗,另有转机?他会一次次地思量,自己是否做错了。
说到底,尽力而为,问心无愧罢了。
好在连续三日的苦练没有白费,大典第一重考验开启的当日,在日出的晨辉铺满御灵城之前,卞荆手指一抖,彻底将血红色的服御之印刻上了金环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