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薛牧山和卞荆早早来到了衡灵镇外一片靠近竹林的空地,也就是他们圈起来养鸡的地方。
一个四四方方的低矮竹棚周围,十几只羽毛蓬松的草鸡原本在各自觅食,听见人的动静,它们便踩着细细的爪子一哄而散。
卞荆一手拎着柴刀,看了眼鸡棚,就熟门熟路地往坡上的竹林走。他准备现砍几根竹子用来加固棚子和围栏,省得像薛先生说的,被几日后的大风直接吹倒。
“别走太远,随便砍两根就行了。现在天热,用不了几天就要霉,老竹新竹都差不多。”薛牧山朝着少年的背影叮嘱。
“知道了。”
薛牧山笑笑,他没有跟着去竹林,反而拎着一个小篓子进了鸡圈,将窝里的鸡蛋一个个捡起来。这活按照以往是归卞荆的,但他下山一趟好几天不在家,就被托付给了薛牧山。
很快,卞荆回来了,身后拖着一根粗壮的毛竹。他大概估量一下需要的尺寸,就开始逐段锯开,动作干脆娴熟,显然干惯了粗活,没有半点修士的样子,反而像是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农家少年。
“薛先生,你之前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半夜才回来。”卞荆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大石头上纳凉的老人,随口问道。
“还能做什么,飞绝峰的罡风肆虐,总得有人守着吧。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薛牧山答道,神色中带着一丝疲惫。
于他而言,这也算是替李存做了最后一件事。
卞荆利落地挥刀,几下撇去竹竿上多余的枝杈,继续道:“……那周樟宁呢,他怎么样?我听师尊说,他一时半会下不了飞绝峰。”
薛牧山“嗯”了一声,点点头:“李存去后,我寸步不离地守着飞绝峰,一连数日,就是在等周家小子回来继承峰主之位。他倒是无愧于自己的出身,硬气的很,生剖去骨都一声没吭。”
“很痛吗?”
“当然了。生生挖去自己的一根骨头,再塞进一根与全身灵力相斥的灵种骨骼,那滋味我估计跟凌迟也差不了太多。而且他再痛都必须忍着,不能晕,一旦晕厥,神魂被灵器蜿蜿所困,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么凶险?”
“不然呢,你以为万里他们为什么一路跟随,还不是怕周家小子一个不小心就把命给丢了。”说到这里,薛牧山不知想起了什么,长叹口气,“原本我还担心冯丫头不肯露面,无人护持会出意外,没想到她那个徒弟骆花石深藏不漏,一身医术比起她也不差什么,好几次把周家小子直接从鬼门关拽了回来,一路有惊无险。松瀑峰往后千百年,算是无忧了。”
听见这话,卞荆欣喜起来,劈砍竹材的速度都快了三分:“这么说,已经成功了?周樟宁他……”
“是,成功了。过个百八十年,你再见他,记得喊一声周峰主。”薛牧山懒散地应道,语气半真半假。
“百八十年?”卞荆愕然。
先前关上月提过一嘴,说接纳灵器蜿蜿之后,还会有什么考验,什么天道的诘问等等乱七八糟的,总之卞荆没听懂,但是她也没说这要耗费数十年啊?
“怎么,你们两个天天没事就待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流落异地的亲兄弟呢,分开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什么叫一会儿,数十年几乎就是人的一辈子,怎么被他说得跟一眨眼一样。卞荆语塞,心知薛先生这是故意在瞎扯,懒得吭声,专心收拾面前的一堆竹枝。
薛牧山仔细看了一眼卞荆,虽然少年的行为举止与过去没什么不同,但眉眼之间总感觉有了变化,不是模样而是神态。特别是话语间流露的情绪,让他整个人比以往鲜活了许多。
即便看不见玉燳术的痕迹,但薛牧山记得白埜曾经与他提过的这个术法,因此心中有所猜测,试探着问道:“说说,下山都遇见什么了。”
于是,卞荆抱着劈好的竹材跨步进了鸡圈,一边加固棚子,一边将云岩镇一行所有的经过告诉了薛牧山。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些事,却是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吐露所有事实,包括在内景中的记忆。
平实而毫无修饰的话语,将数日间的惊险与疑窦尽数吐露。黑发少年手里的活计没停,整个人却越来越轻松,像是卸下了肩头无形却沉重的担子。
“那这狗呢?哪里来的?”薛牧山指着不远处问道。那里有一只正在草里打滚的小白狗,蓬松的白毛掩在绿草之间,看样子十分欢快,活像只兔子。
卞荆头都没抬,草草几句解释:“云岩镇捡的。您不是说在门口拴条狗都能修成灵窍境吗,我给您找了一只,教教看呗。”
“嘿,你这小子,学会挤兑人了。”薛牧山俯身,在脚边的草堆里抓了串野果,一粒一粒拈在手里去丢卞荆的脑袋。
没想到卞荆正蹲着捆扎竹棚,感知却格外灵敏,头一歪,肩膀一侧,就躲过了接连飞来的野果,仿佛背后长了双眼睛,灵活的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