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待到第二日清晨,卞荆在微明的日光中转醒,第一眼就看见了靠坐在窗棂边上的赵瀞辞,正侧头神色晦暗地望着屋外。
赵瀞辞昨晚是和衣睡的,身上的白衣略微发皱,一头软和的乌发披散在肩头,整个人被透过窗棂的日光笼罩,看起来实在单薄。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脸色很难看,侧脸的轮廓冷硬,一双眼睛凝重地向外看。
他们三人昨天睡在一排通铺上,赵瀞辞靠窗,中间是柳茵茵,卞荆则睡在最内侧。此时两边的人醒着,只剩下柳茵茵依旧在呼呼大睡。
卞荆双手“唰”地举过头顶,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随即像只大虾般一蜷腹就弹坐了起来,挠挠头上的乱发,问:“你看什么呢?”
赵瀞辞神色难明地转头看了一眼卞荆,回答道:“你自己来看吧。”
自己看就自己看。
卞荆一下子从被窝里钻出来,手脚并用地向窗户爬去,中间爬过柳茵茵床铺的时候,不知道膝盖顶到了什么,原本沉睡的柳茵茵骤然翻身,低呼道:“干嘛呢你们,我真是服了。”
卞荆:“?”
“过过过,要爬赶紧爬。”柳茵茵不耐烦地催促卞荆,自己则拱了两下挪到了床铺的最里面。
下次他再也不要睡这俩人中间了,烦都烦死了。一个睡觉脚到处乱踹,就差来一套拳法,另一个不知道发什么疯一晚上不睡觉,拿着块布擦拭剑刃。
天知道他半夜睁眼,看见一把雪亮的剑刃横在面前是什么感觉,偏偏赵瀞辞这小子一张脸白得离谱,在月光下还隐隐发光……不想了不想了,再想要做噩梦了。
卞荆看着柳茵茵裹着被子从面前滚过,只好“喔”了一声,继续爬向窗户。
他才歪着头,顺着半开的窗户缝隙向外看,就被外面的景象惊住了。
只见昨日还银装素裹的天地,今日一看居然已经春山如笑,满目的嫩绿了。
怎么回事?这才一夜的工夫,雪就都化了,可就算积雪融化,也不该是如今这样一副春暖花开的模样吧?
卞荆忍不住抹了把脸,想要再看清楚一些,赵瀞辞的动作更加干脆,他伸手用力一推窗棂,整个窗扇向外打开,屋外的景象便涌入到了面前。
屋外是一个简易搭建的木棚,里面放了些杂物,除了农具,还有绳索竹篮等等,木棚边上有一个劈柴用的木桩,周围堆满了摆放整齐的木柴。
但这些都不重要,让卞荆和赵瀞辞有些愣神的是,木棚后面,赫然是一整片的油菜花田。翠绿的菜梗密密匝匝地立着,几只菜粉蝶高高低低地四处乱飞,黄绿相间的油菜层层向外延伸,与远处的青山相连。
没了窗户的遮挡,温暖的日光直直地照射到卞荆的脸上,让他感到一阵独属于春日的暖意。
这哪里还有半分冬天的模样呢?
明明夜里宴席的热闹还历历在目,此时回想却虚幻得像是一场梦。
怎么回事?这幻境还是跳跃式的,两三个月竟然在一夜间就飞逝而过了?
像是知道卞荆心里在想什么,赵瀞辞悠悠开口:“倒也不一定是过去了两三个月,时间又往前回溯了也说不定。”
他这话说的也没错。光靠窗外的景象,只能推断正值春日,却不能断定是哪一年。
“周樟宁他们有消息吗?原本昨晚就该到的,就算被什么事情拖延了,也该传个话过来。”卞荆问。
“没有。”赵瀞辞摇头,他一夜没睡,若是灵符有消息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可惜至今没有动静,“自从我们到了青山坳,灵符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是不是坏了?”卞荆掏出了自己的那块灵符,左右看看也没看出什么。
“灵符没有问题,昨夜我跟柳茵试了几回,是可以正常传讯的。”
“你们什么时候试的,我怎么不知道?”卞荆诧异道。大家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为什么我不知道这回事。
“昨夜宴席上,宜娘在讲她遇见的奇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趁着那个时候偷偷试的。”
卞荆闻言哽住了,因为那时候他也在专心地听宜娘叙述,完全没发现同伴的动作。可是你们俩一边听别人讲故事,还能一边分神测试灵符,是不是太离谱了。
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们已经交流过好几次?那我岂不是错过了许多?
赵瀞辞并没有多想,而是继续着往下说。他要是知道卞荆心中所想,一定会说,跟柳茵茵交流实在不需要太多的话,聪明人之间往往几个眼神就能传递信息,说得多了反倒不好。
“灵符没有问题的前提下,周樟宁他们迟迟没有消息,只能说是遇上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导致他们无暇,或者说无法联络我们。”
“那怎么办?要去找他们吗?”卞荆问。他倒是不着急,周樟宁的身手他是知道的,总归出不了大问题。
赵瀞辞摇头道:“不去找他们。如今我们要做的,还是先找到破除幻境的关键。昨日没法上山是因为大雪封路,如今春暖花开,正是去那云岩寺一探究竟的时候。”
“没错。”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是柳茵茵。他此刻已经坐了起来,看到窗外这样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也有些惊疑不定,但他听到了卞荆二人的对话,也认同赵瀞辞的想法。
“找是没地方去找的。云岩镇虽不大,但我们如今灵力被封,光凭一双脚,要找人还是很难,关键是会费不少工夫。在幻境之中的时间越长,变数越多,还是要尽快破局。也不用过于担心周樟宁他们,真要动起手来,说不定还是我们仨更危急。”
柳茵茵这话乍一听有些古怪。他们这边有三个人,但周樟宁和杨云珂只有两个人,怎么会是他们这边更加危险呢。
但仔细想想,一旦局势变化需要动手,他们这边只有赵瀞辞一个人算得上武艺精湛,却需要照看两个人。且再怎么说,赵瀞辞如今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在无法动用灵力的情况下,气力根本无法与二十出头的周樟宁相比。
“说到这个……不知你们发现了没有,从子夜开始,一小部分灵力已经可以调用了。”赵瀞辞突然转了个话题,说出了一件事。
“什么?”柳茵茵十分惊诧,他敛息感知了一番,惊喜地发现原本完全凝住的灵脉中,竟真的有丝丝缕缕的灵力在流淌,如同完全冻结的河流开始渐渐融化。
“果真如此!”
虽然不多,但足以使出灵光境的术法了!有总比没有好得多。
可喜悦过后,心中不免产生了疑问,柳茵茵喃喃道:“怎么突然有了变化,难道是布置幻境的阵法有所松动?但也不应该啊。还是说……这也是幻境设置好的内容之一?”
赵瀞辞摇了摇头,他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也完全忘记了自己昨日捏碎的那三颗琉璃珠,正是能破除迷雾幻境的顶级灵器。
多说无益,三人纷纷收拾床铺,整理行囊准备离开,前往云岩寺,却在走出屋子的时候,迎面遇上了王斯年。
天气渐暖,年轻的猎户衣着明显轻便许多,一身的粗布短衫,腰间挂着柴刀,背着一大捆干柴,白皙的面颊上挂着细汗。与昨日不同的是,此时的他蓄了一层短须,外表看起来稳重许多。
以及,他手腕上系着一根半旧的红绳。
这是王大丫送给他的。卞荆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然而只是一转眼,红绳就已经陈旧到有些褪色了。
好在有这根红绳,至少能确定幻境不是往更早的时间行进。
“汪!汪!”
一只健壮的黑色猎犬从王斯年身后绕了出来,对着卞荆三人一阵吠叫,它的体形比寻常的狗大上一圈,油亮的皮毛随着动作泛起层层波澜,很是威风。
黑狗没叫几声就被王斯年喝止,悻悻地走到木棚边上趴下不动了,只有眼神依旧炯炯地望向卞荆三人,像是随时准备窜过来咬上一口。
“也不知道它怎么了,昨天明明已经见过你们,今日居然还叫唤,真是莫名其妙。瞧,说它两句还生气了。”王斯年指着黑狗对卞荆三人说道,无奈地挠了挠头发。
卞荆盯着黑狗若有所思。
不,昨天我们绝对没有见过它。而且,你说的昨天和我们的昨天恐怕不是一回事。
但从王斯年这句话里,可以推断一件事情,那就是幻境不仅改变了此处的风貌,连人也发生了变化。
那大黑狗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