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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前往锡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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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卞荆四人一起住在了东侧的厢房。

今夜的月亮很圆,高悬在夜幕之上,仿佛一轮明镜。人们总说月色如水,那些落在瓦片和树叶上的细碎光华,远远一看,果真像是湖泊的粼粼波光。

很玄妙,虽然身处在马车内部的宅院之中,却依旧能望见天穹。这是外界真实的星月,还是术法在人眼前化出的幻景?

此时的屋内,周樟宁已经枕着他的长刀呼呼入睡,被子全都堆在肚子上,两条长腿半悬在床边,却依旧睡得安稳。相比之下,柳茵茵的睡相就规矩多了,整个人笔直地平躺,就是眉头微皱,仿佛被困在梦里。

不知道为什么,卞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仰起头看窗外,有一种天地倒悬,月亮要砸在他脑门上的感觉。

这样躺着简直比站着还要累。

“唉。”卞荆叹口气,坐了起来。

他四下里看看,这才发现最边上那张靠墙的床铺,此刻竟空无一人。被褥平整地摊铺着,盛着一汪从窗外洒落的月色。

那是赵瀞辞的位置。

大半夜的,他去哪里了?

难道云栖峰已经严苛到,要用修行吐纳代替睡眠了吗。

虽说修士可以不睡觉,但睡永远比不睡要舒服,就像辟谷这件事,为了身躯不沾染杂质,有人从灵窍境就不食五谷了,但也有人到了灵霄境还在一直吃。

境界再高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惰性,不可能一直修炼,总会想睡觉,想吃东西。人与人的区别,有时候就是从克制己身与放浪形骸中做了选择,但二者之间并没有绝对的好坏。

以上是薛牧山的原话。是卞荆质疑他到处瞎溜达不干正事的时候,用来搪塞的。

有些道理,但不多。

想了想,卞荆起身下床,推开门走到了庭院里。

不出所料,赵瀞辞此刻正坐在庭院的竹林中,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但在卞荆的眼中,远与孤的不是天边的云月,反而是眼前一身白衣的单薄少年。他明明就坐在眼前,却又好像隔了很远,仿佛自己走近几步,这身影就会像一团白烟散在夜间微寒的冷雾里。

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卞荆忍不住想。

“阿荆,你知道吗。”

赵瀞辞嘶哑而沉闷的声音响起,在庭院里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今天是七月半,是尘世中的人们祭祖尽孝的日子,他们会烧纸锭、放河灯,庆贺秋收、酬谢厚土。在平淮城,这天也是传说中鬼门大开,亡魂归家的日子,那些在不见日光之地徘徊而未入轮回的魂灵,会在这天回到昔日的住所,看望思念他们的亲人。

这一切要是真的,我爹爹恐怕是找不着我了。入山前,我把房子给烧了,他可能也找不着家了。”说着,赵瀞辞缓缓转过了身。

不知道是洗了澡还是刚刚练过剑,他的头发居然湿漉漉地滴着水,此时一绺一绺地伏在肩背上,洇出一大片水渍,像只刚刚从狂风暴雨中穿行而过的鸟。

赵瀞辞的话听着很让人难过,样子也有点可怜。

但若是看清了他的神色,就会发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湿润,明明脸庞精致如同娴静的深闺少女,目光却像冰寒的剑刃让人不敢近身。

卞荆是不怕的,他浑然不觉,几步走到石桌边上,一屁股坐了下来,也抬头去看月亮。

见状,赵瀞辞低笑一声,暗暗摇头。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会羡慕卞荆。

这是一个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人。他把日子过得很轻,好像永远都不会被什么东西困住。如果说这世间有的人在屋子里,有的人在屋子外面,那卞荆就是那个坐在房顶上的人。

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似乎独行在一条单独的河道上,其他人无法同行,只能站在岸边隔水望着他。

这也是小的时候,赵瀞辞总喜欢跟在卞荆身边的原因。他幼小的身躯里有一个无比庞大的世界,外人觉得他木讷呆滞,只是因为找不到敲开那个世界的门。

赵瀞辞原以为自己有一天能敲开这个门,但所有的事变换得太快,他也要独自驶向另一条河道。等再见面时,那扇门已经不见了。

“阿荆,你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让人死而复生的办法?”赵瀞辞用手撑着下巴,盯着卞荆问道。

“让人复生的办法?”卞荆一愣。

他想让谁复生?他爹吗?

“是啊。我想让我爹爹活过来。”赵瀞辞点点头,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

如果说,当初是因为张衾音的只言片语就下定决心来到渡落山,那么经过几年的修行,他开始意识到生死之间那难以逾越的距离。

由生到死,不是简单的沉睡,而是意识的消散,知觉的永寂,是再也不会结束的黑夜,与无处可去的思念。

修士纵然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却也无法令人复生,哪怕是传闻中的冲凝玉灵丹,也需要躯体一息尚存,才能发挥作用。

几年过去,茫然四顾,竟寻不到一丁点的希望。

但握着手中的剑,赵瀞辞有时又会觉得前路依旧在。他还有未曾登上的高峰,有不曾涉足的地方,怎么就能断言这世上无起死回生之法呢?

只要他还活着,总要一直找下去的。

爹爹离开的那一天,实在是太匆忙了。他甚至来不及留下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在血腥与惊惶中,自己突然就失去了一切。

“我不知道怎么让人复生,但我会帮你。”卞荆摇着头说道。

没有赌咒发誓,也没有过多思考,他就像是回答了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

赵瀞辞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眼眶毫无预兆地落下一滴泪。晶莹的泪珠一闪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哦?你要怎么帮我?”

“我会跟你一起找。如果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我会帮你做。”

“既然如此……我希望,你记住今天所说的话。”赵瀞辞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就想起身离开。

不料,卞荆突然手肘一撑,半个身子趴上了石桌,拉着赵瀞辞的衣袖就把他拽了回来。

两个人的距离顿时变得很近,呼吸间都是山泉水冷冽的气息与草木的苦涩清香。

月色之下,卞荆的面庞也变得清晰,深邃的眉眼微微上扬,笔直挺拔的鼻梁之下,稍显单薄的嘴唇半抿着。这无疑是一副好相貌,却被他疲懒的神色和乱蓬蓬的长发遮掩得七七八八。

他伸出了右手小指,说道:“怎么?你不相信我?那拉钩。”

赵瀞辞哭笑不得,拍开了对方的手。

“拉钩?你都多大了。”

若真的要保证,怎么不以道心起誓呢?他在心中暗暗地想,却没有说出口,反倒说起了另一件事。

“其实我不太想见你。这次如果不是你也下山了,我们恐怕很长时间不会见面。”

这一点,卞荆其实也能感觉到。

衡灵镇与云栖峰虽然隔着几座大山,但对于修士而言,往返只需要短短数息。可就算这样,过去几年里,赵瀞辞一次也没有踏入过衡灵镇,更没有传递过只言片语。

他一刀斩落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牵绊,将自己封闭在日复一日的修行当中。

不,或许在更早之前,赵瀞辞就不想见他了。

他们一同被张衾音接引,从平淮城到衡灵镇的路途中,一直都住在同一辆马车上。两人明明就相隔着一堵墙,却从未见过面。

又或许,是更早之前呢?卞荆望着面前之人沉静的面庞,突然想到了数年之前赵宅的夜晚。

“我不想见你,不是因为我讨厌你,恰恰相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是一看到你,就会想到曾经发生的一切,就会忍不住去想,当时躲在角落里的我,是多么弱小而无措。

我总是梦见那一天的事,克制不住地去回想每一个细节。我爹爹当时为什么要从屋里跑出去?他是单纯地想要救下那个被打的人,还是没有在里屋找到我?

如果我听他的话在后院里玩耍,又或者不要躲起来,早一点冲出去,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

听到此处,卞荆忍不住打断道:“你别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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