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卞荆从出生起,就没有接触过属于灵居界的一切。
他在尘世长大的这几年,虽然有吃有穿,但一直在四处漂泊。就像是一棵遇风而长的草,看起来顽强坚韧,实则根本没有扎下根,为了在哪里都过得自在,他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因为不知道以后会去往何处,所以也从未有过目标。
换句话说,他没有什么必然要达成的事,也没有一定要留下的东西,于是每当遇到了问题,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拼尽全力去解决,而是“换个地方吧,反正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习惯了遇见困境时选择更加轻松的道路。这说句好听的,是随遇而安,可实际讲起来,不就是因为内心想要逃避而止步不前吗。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丝毫也不觉得奇怪呢。也许元钺不生在元家的话,也会是这副样子吧,对什么事都不在意,无时不刻地想要省点力气。
薛牧山暗自想着。
可修行,偏偏是一件逆天而行的事,注定困难重重。
眼前选择了一条看似惬意的路,也许反倒是越走越偏。
“走当然是走不了的,渡落仙树在这,渡落山弟子又能去哪呢?至于把灵器挖出来……与其说那些是无主的灵器,不如说是先辈修士的遗塚,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掘的。”
“那他们最后用了什么办法呢?”卞荆其实觉得薛先生扯得有点远了,但他还是顺着接了话。
“他们找到了一具上古灵种的尸骸。”
那是一具比屋舍还要庞大的躯体,雀头鹿身蛇尾,长角上布满光泽熠熠的鳞片,双目微阖,除了染上尘土的皮毛与腹部干涸的血洞,浑身上下看起来仍旧满是生机。
“那是一位生于风中的灵种,半生都在与疾风同行,也是世间难寻的、能够掌控罡风的生灵。”
当时的渡落山修士,将这具躯体中仅剩的一根完整肋骨抽出,以它的皮毛血肉为辅材,炼制了一件能控掌控罡风的灵器,如人的肋骨一般大小,通体雪白,取名为蜿蜿。
薛牧山伸出双手比划了一截长度,说道:“大概这么长。它依靠灵种的血脉发挥威能,因此与寻常灵器不同,它必须被植入人的身躯,才能勉强产生作用。”
这灵器初次现世,威能与风险都不可知,尤其是需要剖开躯体与自身融合的特性,更是令人却步,无人敢贸然尝试。最后还是一位女弟子一口应承下来,果决地剖出了自己的一根肋骨,将灵器安了上去。
后来,她踏上飞绝峰,自如地掌控那片如利刃一般的罡风,也成了渡落山第一位飞绝峰主。
“这么说,就是从这时候开始,飞绝峰上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其他人也不是完全上不去,只不过需要飞绝峰主全程陪同护送,或者灵力深厚到能够与罡风抗衡才行。但抵御罡风的滋味可不好受,没事谁会去那里找罪受,飞绝峰也就一直冷冷清清到现在。哦对了,这控制罡风的灵器,有个名字,是第一代飞绝峰主取的,叫蜿蜿。”
蜿蜿,如龙在天之形貌。
这位峰主仙逝之后,她的身躯与本命灵器一起埋在了飞绝峰,而她躯体之中的灵器蜿蜿则与她的术法一同,被下一任弟子所承袭。
这也就是为什么飞绝峰上历来只有峰主一人,而飞绝峰弟子上山之后首件事务,就是为师尊收殓。因为没有那根世代承袭的肋骨,就没有人能够踏上那座满是荒塚的飞绝峰。
“灵器能传承……术法也能直接承袭?”
“说是术法,其实就是一片被炼化的群山,也就是李存的千山剑意。还记得那天空中出现的画卷吗,那可不是他自己修出来的,而是从上一代手中接过,再化为己用的。要不是这特殊的传承,以他的资质,怎么可能与张衾音比肩。”
这并不是薛牧山贬低李存,而是少年时的张衾音,习剑的资质简直到了一种非人的境地,可不是现在这个疯癫又疲懒的样子。
卞荆低头玩了一会儿手指,又问道:“也就是说,飞绝峰的传承一共是两样,一是需要以自身肋骨替换的灵器蜿蜿,能够掌握山中灵冢所产生的罡风,二是……很多座山?”
“准确地说,是一千零一十二座山。山的‘形’在炼化之初就已经湮灭,如今只留下了庞大的‘意’,你也可以理解成山的魂,或者威势。历代飞绝峰主承袭了千山的‘意’,最终化为己用。像李存,他是个剑修,一心习剑,于是这威势便化为了蕴含千山的剑意。”
“……听起来很厉害。”卞荆懵懵地点头。
“但想要当飞绝峰主可没有那么简单。”
薛牧山摇摇头,伸出了一根手指。
“首先,这名为蜿蜿的灵器本质是灵种的胸骨,灵种与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灵,修士剖开胸口将其置入,本身就有一定的风险。历代飞绝峰主因此身体收到损伤的,不在少数。”
他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其次,飞绝峰上有数以万计的无主灵器,其中蕴含的上古残识,不光有尚未散失的庞大剑意,还有高深境界的修士对战的破碎影像……它们会无时不刻对修士的神魂产生冲击,产生的影响各不相同,有的是耳边终年会有巨大的雷声轰鸣,几乎丧失听觉,有的是被恐怖的梦魇所困,睡梦中不得安稳。不过也有好处就是了,悟性高的话,能从残识中学到不少东西。”
薛牧山叹口气,伸出第三根手指。
“第三呢,就是刚刚说的千山之意了,你也看到了,驾驭它需要极其强大的体魄与意志。李存境界跌落之后,千山剑意几乎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这些年还是依靠着封印才能喘口气。所以说,天下哪会掉馅饼啊,真有一步登天的机会,也是要付出等同的代价的。”
总之,上飞绝峰就是一场豪赌。那几乎是成为顶级修士的捷径,但付出的代价是,躯体上的损伤及神智上的折磨,且永无休止之时。
“周樟宁知道这些吗?”
“你也太小看那姓周的小子了。”薛牧山搓搓手,抹掉不小心碰到的黑灰,“他跟你可不一样,世家大族中长大的人是最会衡量利弊的,哪里会吃亏。”
最多不过是交换罢了。李存需要有一个人,在他死后承袭灵器蜿蜿与千山之意,镇压飞绝峰上作乱的罡风,而周樟宁则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能够与周家平等对话的实力与地位。
就在薛牧山和卞荆一人一句闲聊的时候,灶台上方的锅中突然传出一阵难以言喻的焦糊气息,薛牧山猛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就跳了起来,用脚背踢踢卞荆的屁股。
“傻小子,别愣着了,汤都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