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殿换到书房,燕闻屿靠在白玉榻上,默默看着时霁与林渔樵二人投映在纱质屏风上的身影。
隔雾看花,更添三分意境之美。燕闻屿看到时霁轻轻抬起手臂,宽大的袖口像银瀑般垂流而下,他执壶倾倒,悠远的茶香飘到了燕闻屿的鼻尖。
蒙顶甘露。
屏风外,林渔樵接过茶盏品茗,笑着感慨道:“川蜀每年进贡的上等蒙顶甘露不过三两,今日能品到这样好的茶,是托了国师大人的福。”
时霁清冷的声音悠悠传来:“林相说笑了,难道丞相府里会缺这点茶叶吗?”
林渔樵:“好茶不缺,但极品却是少见。”
时霁:“若林相当真喜欢这蒙顶甘露,我赠与林相如何?”
林渔樵挑了挑眉,笑着道:“无功不受禄,这蒙顶甘露是国师所好,林某又岂是夺人所爱之人?”
“无功不受禄……”时霁慢慢地重复了一遍林渔樵的话,随即开口道“林相你自谦了。”
闻言,林渔樵面上笑意更浓,他放下手中茶盏,茶底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林渔樵道:“如国师所愿,明日过后,东宫之位便无主了。”
时霁:“……”
时霁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浓厚的情绪。
见时霁并不回话,林渔樵顿了顿,很快反应过来,扬眉笑道:“是林某失言了。东宫失德,不堪大用,于国有碍,招致天罚。太子被废一事,实乃天意,于国师又有何关系呢?”
时霁无声一叹,半晌后轻声道:“多谢……”
林渔樵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时霁又道:“齐垣被废终归有违圣意,难保不会有人因此被迁怒。听闻朝台山祭祀之后,周御史九族共三百一十六人口,全部下了诏狱。”
周御史,正是在朝台山上撞阶而亡的那位忠义之臣。
林渔樵听懂了时霁的言下之意,含笑道:“若再帮这个忙,浮屠塔内的好茶,林某便却之不恭了。”
时霁:“丞相说笑了。”
林渔樵:“在下记的,那位周御史似乎不是京都人士,听闻他的家乡……是在江南?”
时霁接话道:“江南扬州。”
“好地方,”林渔樵赞了一句,意有所指道“再过几月便是年节了,江南的冬天总不会比京都的更冷。”
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纤细素白的手再一次拿起茶壶,时霁又为林渔樵倒了杯温茶,以茶代酒执盏道:“林相,请。”
林渔樵笑着和时霁碰了一下杯子。
这时,平关行礼后走近,凑到时霁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屏风后面的燕闻屿看不见时霁的表情变化,但林渔樵却瞧得一清二楚,善解人意道:“若国师有要事,不必顾忌林某。”
事出从急,再加上林渔樵如此表现,时霁也不客气,起身后礼貌开口:“请林相稍候,在下去去就回。”语罢,时霁的视线投向了屏风后的燕闻屿。
借着夜明珠的光亮,他看到屏风上燕闻屿的暗影向自己点了点头。
时霁离开后,书房内彻底安静下来,林渔樵半点没有做客的姿态,自顾自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燕闻屿从屏风后面走出,在时霁方才的位子上落座,面无表情道:“你这样牛饮,平白无故浪费了这么好的茶叶。”
林渔樵笑着摇头,感慨道:“逢春过去一向是无酒不欢的,到了这么一个世界,居然只能碰茶叶了。委屈,实在是太委屈他了。”
燕闻屿:“你又不喜欢喝茶,为什么要向他要茶叶?”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不向逢春要点好处,反而让他心里难安。”林渔樵道“怎么,逢春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先舍不得了吗?”
燕闻屿没有回话。
林渔樵惊讶道:“不是吧鸢尾,你真要在这个世界里做逢春的好儿子?”
燕闻屿:“……”
燕闻屿眉头稍蹙:“你说什么?”
林渔樵:“世界线名字一重置,我就知道是你过来了。我不清楚你们两个之前到底是有什么样的过节,但我奉劝你一句,鸢尾,不要做得太过火。”
说到这句话时,林渔樵的表情难得添上了几分严肃。燕闻屿反问:“怎样算过火?”
林渔樵:“逢春现在是什么都不记得,可之后回了时空管理局难道还会想不起来受罚期间发生的一切吗?你下来的时候连名字都不改一下,到时候他一抓一个准。”
燕闻屿:“抓?”
见燕闻屿还是一副装傻的样子,林渔樵开诚布公道:“我在这个世界里遇到逢春,完全是意外,但在这之后,我已经查阅过他原本应该经历的世界线是什么样的了。”
原本应该经历的世界线?
燕闻屿这边暂时还没反应过来,默默听着二人对话的0113轻轻咳嗽了一声。同时,他的脑海中瞬间漂浮起一句话——
【时霁死在了昏暗的浮屠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