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冬日,宫中尽是大片大片的雪白,不是飘雪便是扯起来的缟素,在宫中连做四十九日超度法事的僧人们也披上了白袍。
无处不在的香音宝灯,在每个幽暗角落似乎都有呜咽的哭声,似乎要把所有鲜妍颜色都灭尽的肃杀。
我明明没经历过多少丧礼,却为何对这样的惨白已经麻木。
他们有几滴因太子而起的眼泪,我并不在乎,不论是皇子也好还是嫔妃也罢,老老实实的给我为太子服丧,但凡有零星一点违逆之心起来便以死谢罪,我已经没太多耐心了。
格杀勿论的命令层层而下,自然有的是人赶着为我捋顺内宫的腌臜事,不过不需要大肆屠戮,只要杀鸡儆猴做给手脚不干净的看即可,我只要他们安分,不需要真心。
回宫后我去拜见皇帝,身上的战袍还沾着血。
去太极殿的路上,谢灵仙在我身侧,道:“这次殿下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公主了,皇宫中已经无人只把您作公主看待了。”
亲手杀过人和没杀过人的终究不同。
我觉得自己像是一把当空悬着的利刃,有时怒目,被我盯着的人已经顶不住我的目光,跪拜了下去。不仅如此,民间声望达到顶峰的我,本就适合做东宫下一个主人。
皇帝腹部伤口尚未好全,穿上锦袍坐在那把椅子上都已十分吃力,那女人的力气不大,没有伤到要害,但他这躯壳中生机之枯萎已显而易见。
他问:“她死了吗?”
我道:“挫骨扬灰,不过如此。”
他又道:“太子……”
他只道太子,便再没了声音,他半低着脑袋,肩膀有些许起伏,我着人将太子尸体展示给他,虽然宫中仵作将他的头颅缝上,但依旧狰狞无比,前半生征战的皇帝陛下竟然不忍直视这具尸体。
他脸上的悲痛不似作假。
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颓败之意,皇帝瘫坐在雕刻着麒麟的高座上,失语良久,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在光线昏暗的宫殿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而我只是想如今的我们终究不只是单纯的父亲和女儿,而是真正的君与臣。
他让我处理好太子的后事,便使我退下了,皇帝心中是否有愧,我不知晓,或许他会痛惜吧,但是谁在乎呢。
我吩咐尚药局的医官不论用什么法子都要把皇帝的命吊住,猛药也好,伤及根本也罢,我要——皇帝活着。
我很清楚我要做的是什么。
不单单是要做超度祈福又或者是安葬太子遗体和东宫家眷那么简单。
萧歧谋反一事牵扯到太多,皇帝的命不知还剩下多少斤两,我必须要把威胁到北凉基业的东西一一拔除干净,以电光火石之速度为自己铺路。
但陛下的御诏高于一切,甚至兵权。
若他执意打破我的图谋,或许我的下场不比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萧歧好多少。
我拜过皇帝后,就马不停蹄跟着谢灵仙去了东宫。
一路上所有宫人都战战兢兢,生怕我会抽出腰间佩剑给他们来一下。东宫,往日里所有人都要巴结,现在却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
这里繁华已去,反倒是我的明烛殿往来甚多,真是令人唏嘘,有谢灵仙带着还留下来的东宫幕僚,丧葬之事不用我处置,不过东宫的萧索也不单单是因为太子死了。
那夜谢灵仙赶去东宫时,侧妃竭力阻拦,给谢灵仙安了一堆罪名,但也没拦住她,世子已然毒发无力回天,燕妃本侍奉皇帝左右,千防万防东宫的事传到太极殿中,这一路上可谓是困难重重。
可是谢灵仙是谁,和她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也真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以进为退冒死劝谏,反倒从皇帝那里得了青眼,那侧妃没等着谢灵仙带着彻查的令牌从太极殿回来,就用一条白绫把自己吊死了。
那侧妃的尸体还晾在宫殿中,门紧紧关着也阻挡不了从里面发出来的尸臭味,现在天冷了,奈何她死的太早,离我归京还有好些日子。
我将她的殿门踹开,入目就是一具华服女尸,尸体下有一滩气味冲天的不明液体,跟着我进来的宫人们被吓了一大跳,全都伏低了身子小声哀嚎着。
侍从给我搬了把椅子放在院子中央,我一甩裙摆坐了上去,徐昆玉把抓起来的幕僚和宫人都绑住扔在我脚下,这些都是趁东宫出事时跑出去的,但是徐昆玉严苛把控门禁,想逃出去难如升天,除非是像那燕妃一样,被他故意放出去的。
我用指尖捋了捋鬓发,另一只手摸着藏在衣袍里的剑柄,问:“是你们说,还是让本宫挨个问你们?”
既然太子拿命给我让出了一条道,那我自然要替他解决一下东宫这些手脚不干净的。
这些人无一人应答。
我冷笑一声,开始挨个拷打。
其中有人仗着自己家世不错,与我摆起谱来,譬如我家是哪哪哪的大族,祖上有谁谁谁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我正愁没机会去收拾这些世家,简直就是瞌睡了送枕头,正合我意。
一颗圆溜溜的人头落地。